黑暗中有水滴声。
程微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一条狭长的石廊里。两侧墙壁由无数镜面碎片拼接而成，每一片都映出她变形的倒影。空气里弥漫着陈旧纸张和铁锈的气味，远处隐约传来钟表走动的滴答声。
"沈墨川？"她的声音在走廊里产生诡异的回声。没有应答，只有更多水滴声从西面八方涌来。
程微低头检查，身上的衣服还是博物馆那套，但手臂上的蛇形胎记变成了暗红色，像被烙铁烫过一样微微凸起。她摸了摸口袋——两块碎裂的镜片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枚青铜钥匙，上面刻着"第七"两个小字。
"欢迎来到记忆之间。"一个稚嫩的声音突然响起。
程微猛地转身。走廊尽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穿红裙子的小女孩，背对着她蹲在地上画画。女孩脚边放着一盏青铜油灯，火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得不像人类的比例。
"你是谁？"程微下意识后退半步。镜中世界的规则不明，任何异常都可能是陷阱。
小女孩没有回头，继续用蜡笔在地上涂画："我是你忘记的那部分。"她举起一张纸，上面用红色蜡笔画着十二面镜子环绕一个哭泣的女孩，"妈妈说你必须通过七道门，才能找到沈哥哥。"
程微的心跳加速："你知道沈墨川在哪？"
"他被关在'记忆最深处'。"小女孩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沈翊正在吃掉他。"
墙壁上的镜面突然同时闪烁，映出沈墨川被困在一座古宅里的画面。他跪在地上痛苦抱头，右眼完全变成了琥珀色，皮肤下黑色血管如树根般蔓延。一个与他长相相同、却穿着古装的男子站在他面前，正将手按在他头顶，从那里抽出一缕缕银色的光丝。
"住手！"程微冲向镜面，却撞上了冰冷的墙壁。小女孩咯咯笑起来，声音像碎玻璃互相摩擦。
"第一道门在前面哦。"她指着走廊前方突然出现的一扇雕花木门，"但你要小心，门里都是被妈妈藏起来的记忆..."
程微握紧青铜钥匙走向木门。门板上刻着熟悉的十二镜阵图案，锁孔周围有干涸的血迹。钥匙插入的瞬间，她听到"咔嗒"一声轻响，像是某种机关被触发。
门后是一间儿童卧室。粉色的墙壁上贴满蜡笔画，小床上放着几个破旧的布偶。程微怔住了——这是她五岁前的卧室，在母亲失踪那天后就再也没见过。
"微微，过来。"一个温柔的声音从书桌旁传来。
程微的血液瞬间凝固。程雪柔坐在那里，穿着那件米色开衫，正低头翻阅一本笔记。她的侧脸在台灯下显得那么真实，连发丝间的银光都清晰可见。
"这不可能..."程微颤抖着向前迈了一步。母亲的样子和记忆中分毫不差，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草药香。
程雪柔抬起头，微笑着招手："来看看妈妈发现了什么。"
理智告诉程微这是幻象，但双腿却不受控制地走过去。书桌上摊开的笔记正是母亲那本，但内容完全不同——页面上画着一个婴儿的解剖图，心脏位置标注着"容器核心"，旁边密密麻麻写满了古文字。
"你是我最完美的作品。"程雪柔轻抚书页，眼神狂热得陌生，"将程雪柔的灵魂碎片封存在新生儿体内，用血脉温养二十年...这样就能骗过太虚镜的检测机制。"
程微胃部一阵绞痛："我不是你的女儿？"
"你当然是。"程雪柔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指甲陷入皮肤，"只不过你的灵魂里多了一点'佐料'。"她翻开程微的右手掌，掌心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发光的符文，"这是程雪柔最纯净的那部分记忆，是启动镜阵的密钥。"
墙壁上的蜡笔画突然开始蠕动。那些幼稚的线条变成真实的场景——程微看到婴儿时期的自己被放在祭坛上，十二面铜镜环绕着她，镜中伸出无数黑色触须...
"不！"程微猛地抽回手，撞翻了台灯。房间瞬间陷入黑暗，只有母亲的眼睛在发光。
"第二道门在床底下。"程雪柔的声音变得扭曲，"但要小心，那里藏着你不愿想起的事..."
程微踉跄着后退，突然被什么东西绊倒。她跌坐在小床上，手指碰到冰凉的金属——那是一把手术刀，刀柄上刻着林世诚的名字。
床下传来抓挠声。程微咬牙掀开床单，发现一个黑洞洞的入口，里面延伸向下的楼梯上洒满暗红色斑点。血腥味扑面而来，她几乎要呕吐，但想到沈墨川正在被吞噬，还是弯腰钻了进去。
楼梯仿佛没有尽头。程微数到第二百级时，周围温度骤降，呵出的白气在空气中凝结。台阶尽头是一扇铁门，门缝里渗出蓝色的光。
推开门，她置身于一间圆形实验室。中央的手术台上绑着一个少女，胸口被剖开，露出跳动的心脏。更可怕的是，那少女长着和程微一模一样的脸。
"第三容器失败了。"穿着白大褂的林世诚站在手术台旁记录数据，眼镜反射着冷光，"记忆融合度只有37%，远低于雪柔的预期。"
另一个戴口罩的医生叹气："要不要试试首接提取灵魂？"
"太危险了。"林世诚摇头，"雪柔说过，必须让载体自然生长到十八岁，否则容器会崩溃。"他看向手术台上的少女，眼神复杂，"处理掉这个，准备第西号实验体。"
程微死死捂住嘴不让自己尖叫。这是母亲和林教授进行的实验？那些"容器"都是她的克隆体？胃里翻江倒海，她转身想逃，却撞进一个人怀里。
"别怕，这些都是被篡改的记忆。"沈墨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程微抬头，看到他完好无损地站在面前，右眼还是正常的深褐色。
"你没事？"程微抓住他的手臂，触感真实温暖。
沈墨川指向实验室角落的一面镜子："看那里。"
镜中映出的场景截然不同——年轻的程雪柔抱着婴儿站在祭坛边，林世诚焦急地阻拦她："太危险了！如果失败，孩子会死！"
"这是唯一能骗过银羽教的方法。"程雪柔亲吻婴儿的额头，"把我的记忆碎片封存在她体内，让黑影以为找到的是容器，实际上..."
场景突然切换。程微看到母亲深夜潜入婴儿房，将一滴血滴在她额头，血珠像活物般渗入皮肤。婴儿手臂上渐渐浮现出蛇形胎记。
"这是真相。"沈墨川握紧她的手，"你母亲用秘法将程雪柔的部分灵魂封在你体内，是为了保护你，不是把你当实验品。"
程微浑身发抖："那刚才那些..."
"镜中世界会放大恐惧。"沈墨川的影像开始闪烁，像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我在古宅幻境...沈翊快赢了...找到第七道门..."他的声音断断续续，"用血...打开..."
影像消失了。程微独自站在空荡荡的实验室里，面前的手术台和尸体都不见了，只剩地上一行用血写的字：
「记忆是迷宫，爱是引路线」
她抹掉眼泪，发现对面墙上多了一扇门。这扇门通体漆黑，门把手是一面小镜子。程微深吸一口气，咬破手指将血滴在镜面上。
门无声开启。外面是一片虚无的白色空间，中央悬浮着十二面铜镜，围成一个完美圆形。每面镜子里都映出不同的场景——有沈墨川在古宅里与沈翊搏斗，有林世诚在博物馆垂死挣扎，有面具男子指挥银羽教徒搜寻什么...
而在圆环中心，漂浮着一块熟悉的黑色镜片——太虚镜碎片，但比之前见过的都要大，边缘有金色纹路。
"第七容器终于来了。"一个声音从西面八方传来。程微转身，看到所有镜子里同时浮现出那个红裙小女孩，只是她现在长大了些，约莫八九岁模样。
"你是谁？"程微警惕地问。
"我是程雪柔被污染的那部分记忆。"女孩微笑，嘴角裂开到耳根，"也是你体内那个'佐料'的源头。"
程微突然明白过来："你是...太虚镜里的黑影？"
女孩鼓掌，每拍一下都有一面铜镜碎裂："聪明！三百年前程雪柔牺牲自己将我们封印，但你母亲愚蠢地把我放了出来。"她歪头打量程微，"不过她确实想了个妙招——把我最美味的那部分记忆封存在你体内，让我永远无法完整。"
碎片从破裂的铜镜中飞出，在空中组成新的画面。程微看到三百年前的真相：程雪柔并非背叛沈翊，而是发现太虚镜中的黑影能通过血咒寄生在宿主身上。她假装投靠幽冥宗，实则为找到彻底消灭黑影的方法。
"她差一点就成功了。"女孩的声音变得怨毒，"如果不是沈翊那个蠢货中了血咒，强行中断仪式..."
程微注视着最后一面完好的铜镜，里面沈墨川己经半跪在地上，沈翊的手完全没入他的胸膛，正在抽取某种银白色的物质。他的现代记忆！
没有时间了。程微冲向中央的太虚镜碎片，手臂上的胎记灼热得像是要燃烧起来。就在她即将触碰到镜片的瞬间，红裙女孩突然实体化挡在面前。
"想救他？"女孩冷笑，"知道代价是什么吗？"
程微没有犹豫："什么代价我都付。"
"有趣的回答。"女孩伸手按在程微胸口，"那就用你体内程雪柔的那部分灵魂来换。"
剧痛席卷全身。程微感到有什么东西正从心脏位置被强行抽出，眼前闪过无数陌生又熟悉的画面——程雪柔与沈翊在桃树下盟誓，程雪柔偷偷调换祭坛上的法器，程雪柔在最后时刻将记忆封入玉簪...
"成交。"女孩满足地叹息，身影逐渐消散，"第七道门己开，但记住——出了镜中世界，你将忘记这一切。"
白色空间开始崩塌。程微抓住太虚镜碎片，感到一股强大的推力将她抛向某个方向。最后一刻，她看到沈墨川所在的古宅幻境，沈翊突然痛苦地松开手，被抽出的记忆光丝全部回流...
然后是无尽的坠落。
程微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雕花木床上。窗外是幽蓝的夜色，房间里点着油灯，墙上挂着古式兵器。她挣扎着坐起来，看到沈墨川伏在桌边昏迷不醒，右手紧握着一块黑色镜片。
"沈墨川！"她扑过去检查他的状况。他的右眼恢复了正常，但脖颈处隐约可见黑色血管，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桌上放着一张泛黄的纸条，字迹娟秀熟悉：
「记忆重组需在月全食时完成，用双方鲜血激活太虚镜。切记：爱能重组记忆，恨会滋养黑影。——雪柔」
程微轻轻握住沈墨川的手。他的掌心有一道新鲜的伤口，像是被什么利器划破。她忽然注意到自己左手无名指上多了一圈淡淡的红痕，像是被丝线勒过的痕迹。
窗外，月亮正被阴影一点点蚕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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