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澈的指尖在“开始首播”按钮上悬了足足半分钟，屏幕右下角的在线人数像垂死的心电图，在“7”这个数字上微弱跳动。他知道这七个ID里藏着什么——三个是林小满用来测试带宽的小号，头像是系统默认的灰色企鹅；两个是平台分配的机器人观众，永远在发“主播加油”的统一弹幕；剩下两个，一个叫“职业打假李哥”，另一个是“刑侦爱好者老王”，都是首播间的老面孔，前者负责挑刺，后者负责科普，今天却都没说话，像两尊沉默的门神。
“澈哥，要不还是播‘网红家暴案’吧？”林小满抱着膝盖蹲在电脑前，她的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舆情分析，“昨天那个案子热搜还没下去，观众爱看这个。”
江澈没应声，他正盯着自己的电脑屏幕。那是一张被放大到模糊的现场照片：泛黄的桥洞墙壁上，有个用烧黑的木棍画的符号，像只被折断翅膀的鸟。这是三年前“流浪汉老默焚尸案”的存档照片，来自市档案馆公开的卷宗扫描件。警方结论写得很潦草：嫌疑人张某（另一名流浪汉）因争夺地盘纵火杀人，作案后畏罪潜逃，至今下落不明。
但江澈的目光落在照片角落——老默蜷缩的尸体旁，有个没烧透的塑料袋，隐约能看见里面露出的白色油纸。那是附近“李记小笼包”的包装，他认得，小时候父亲带他查案，总在那家店买早餐。
“就播这个。”江澈突然按下“开始首播”，镜头瞬间切到他的脸。他没开美颜，眼角的细纹和下巴上的胡茬都清晰可见，背景是堆满卷宗的书架，最上层摆着个落灰的相框，里面是穿警服的男人，笑得露出白牙。
“今天不聊热搜，说个案子。”他的声音有点哑，手指敲了敲屏幕上的符号，“三年前，城郊桥洞，流浪汉老默被烧死。警方说凶手是另一个流浪汉，但有个细节没人提——”他顿了顿，镜头拉近，对准那张现场照，“法医报告写，老默胃里有没消化的小笼包，死亡时间推断是凌晨三点。但李记小笼包每天五点才出摊，谁会在半夜三点，给一个流浪汉送热包子？”
弹幕终于动了。
“职业打假李哥”：“江澈你又来这套？卷宗里写了可能是前一天剩下的，故意断章取义博流量是吧？”
“刑侦爱好者老王”：“反对楼上，胃内容物消化程度有时间规律，凌晨三点的话，食物应该进入十二指肠了，未消化说明进食不超过两小时——确实有问题。”
“路过的吃瓜群众”：“流浪汉哪有地方存热包子？总不能揣怀里焐着吧？”
在线人数慢慢爬到三千，像一潭死水被投了颗石子。江澈拿起桌上的搪瓷杯喝了口茶，杯沿有个缺口，是去年首播时被激动的观众扔东西砸的。“再看这个符号。”他调出另一张照片，是从父亲遗物里翻出的笔记本内页，上面有个几乎一模一样的鸟形符号，旁边写着日期：2019年7月12日。
那是父亲“殉职”的前一天。
“这符号什么意思？”有观众问。
“像是某种帮派标记？”
“我奶奶老家有类似的，说是驱邪的符咒……”
讨论正乱着，一条新留言突然跳出来，ID是一串无意义的乱码，字体是刺眼的红色：“桥洞的墙，背面有更有趣的东西。——影子”
江澈的手指猛地顿住。
林小满“啊”了一声，她的屏幕上，这个ID的注册时间显示为“10秒前”，IP地址隐藏在海外服务器后面，像个凭空出现的幽灵。
“影子？这ID我见过！”有观众刷屏，“去年‘高校投毒案’的时候，有人用这个ID在论坛发过线索，后来警方真的按那个方向破了案！”
“职业打假李哥”：“呵，自己开的小号还带剧情，江澈你这剧本能不能走点心？”
但在线人数己经开始疯涨，每秒都有上百人涌入。江澈盯着那个红色的ID，突然站起身，镜头晃了晃，拍到他攥紧的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是不是剧本，去看看就知道。”他抓起椅背上的冲锋衣，拉链声在安静的首播间里格外清晰，“现在出发，去桥洞。”
林小满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现在？晚上九点？那边拆迁区早没人了，连路灯都没有！”
“影子既然留了话，就不会让我们白跑。”江澈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首播间有住在附近的吗？报个坐标，我现在过去。”
弹幕像炸开的烟花，瞬间涌出上百条地址。一个叫“拆迁区收废品老王”的ID发了段语音，背景里有风吹过铁皮的哐当声：“我就在桥洞旁边，刚去墙背面看了，真有东西！新喷的红漆，画了个箭头，指桥洞里头！”
他附带的照片很快被林小满投到首播间大屏上：斑驳的水泥墙背面，果然有个歪歪扭扭的红色箭头，颜料还没干透，在路灯下泛着诡异的光。
在线人数突破五万的时候，江澈己经走出了门。首播画面切成第一视角，镜头里是晃动的街道，远处的霓虹灯在地面投下破碎的光斑，还有他自己的脚步声，一步一步，敲在寂静的夜里。
“澈哥，左边第三个路口有监控，避开！”林小满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带着电流的杂音，“我给你导航，走小路，十五分钟到。”
江澈没说话，只是加快了脚步。他知道，从那个叫“影子”的ID出现开始，这场首播就己经收不住了。就像三年前那个雨夜，父亲拿着这张符号照片出门时，也是这样，一步都没法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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