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宇峰的手指悬在手机屏幕上方，迟迟没按下“邀请组队”的按钮。
屏幕上，林星的头像亮着，安琪拉的双马尾在微风里轻轻晃。昨晚她发消息说今天休息，约好一起冲黄金Ⅰ，可他对着那个“组队”按钮看了快十分钟，掌心的汗把手机壳都浸得发潮。
桌上的日历被红笔圈着今天的日期，旁边写着一行小字：“林星25岁生日倒计时12天”。是他上周算着日子记的，笔尖划过纸页时，突然想起自己身份证上的出生年份——1965年，比林星的父母还要大上几岁。
这念头像根刺，扎得他后颈发麻。
“老杜？怎么不邀请我？”林星的语音通话突然弹了进来，背景里有轻快的音乐声，“我都等你半天了，是不是又在偷偷练白起？告诉你，我昨天看了你的对战记录，大招嘲讽还是慢半拍……”
他赶紧点了接听，声音有点发紧：“刚看攻略呢，马上来。”指尖颤抖着点了组队，等林星的安琪拉进了房间，才发现自己选英雄时手滑，把白起换成了从没玩过的孙膑。
“你选辅助？”林星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今天想当我的专属‘移动泉水’？”
杜宇峰慌忙换回来，嘴里胡乱应着：“手滑，手滑。”游戏加载界面里，白起扛着镰刀的身影旁边，安琪拉的小火球明明灭灭，像极了他此刻七上八下的心。
这局打得异常沉默。
杜宇峰的白起按照老规矩蹲草，却总在该开大招的时候走神。有次林星的安琪拉被对面兰陵王追着砍，他操控白起冲出去，本该嘲讽兰陵王，结果大招放空，眼睁睁看着林星的血条变灰。
“老杜你怎么了？”林星复活后发来信号，“状态不对啊，是不是没睡好？”
他盯着屏幕上安琪拉的墓碑，喉咙发紧：“没事，可能……可能老花镜没戴好。”这话半真半假，他确实上周配了新眼镜，验光师说他散光又重了些，可刚才那波失误，分明是因为看见林星头像旁的“25岁”标识，脑子里突然冒出个荒唐的年头——她这个年纪，该跟同龄的小伙子一起去看新上映的电影，而不是陪着他这个连技能都放不准的老头子打游戏。
团战输了，水晶爆炸的动画里，孙膑的小翅膀无力地扇着。林星没像往常那样吐槽，反而轻声问：“你是不是有心事？刚才打电话的时候，声音就怪怪的。”
杜宇峰退出游戏，望着窗外发呆。楼下的篮球场里，几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正在打球，汗水顺着年轻的脊背往下淌，阳光照在他们身上，亮得晃眼。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背上的老年斑，突然想起上次林星帮他贴创可贴——他切菜时划了个小口子，她蹲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地用棉签蘸碘伏，睫毛垂下来，像两把小扇子。
“老杜？说话呀。”
“没什么。”他摸了摸口袋里的药瓶，里面是降压药，医生说要按时吃，“就是……刚才想起单位老周，他女儿跟你差不多大，上周带男朋友回家了，小伙子比她大五岁，老周气得三天没理她。”
耳机里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林星的笑声：“五岁算什么？我表姑夫比我表姑大十二岁呢，俩人现在天天一起跳广场舞。”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老杜，你是不是觉得……我跟你玩，不太合适？”
杜宇峰的心猛地一沉，像被白起的镰刀勾中了似的。他想否认，想说“没有不合适，跟你玩我开心”，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这个年纪，该跟年轻人玩……我这反应速度，拖累你。”
“谁说你拖累我了？”林星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点急，“黄金局怎么了？我乐意带你打！再说了，你上次帮我抢回被偷的包时，反应比谁都快！”
他想起上个月的事。林星下班路上被抢了包，他刚好遛弯路过，想都没想就追了上去，虽然跑了没几步就喘得厉害，却死死拽住了抢包贼的衣角。后来林星笑着说：“老杜你那时候的劲儿，比白起开大招还猛。”
可那是肾上腺素上头，现在冷静下来，他比谁都清楚——他追不上抢包贼，更追不上时间。林星的世界里有奶茶店的新品、电影院的首映、年轻人聊的新歌，而他的世界里，只有清晨的菜市场、傍晚的遛弯路，和屏幕上那个慢吞吞的白起。
“我去倒杯水。”杜宇峰匆匆挂了语音，走到厨房打开水龙头，冷水扑在脸上，却压不住心里的慌。镜子里的人头发白了大半，眼角的皱纹像刀刻的，怎么看都不像能跟林星站在一起的人。
手机在客厅响了，是林星发来的消息，连着三个安琪拉哭哭的表情包：“你是不是不想跟我玩了？我刚才说错话了？”
他看着那行字，手指悬在键盘上，突然想起她第一次带他打游戏时，他的典韦在泉水里打转，她在语音里耐心教他：“别怕，跟着我走。”想起她送他的鼠标垫，想起她烤糊的曲奇，想起她笑起来时眼睛里的光——那些光，像峡谷里的星火，明明灭灭，却照亮了他寡淡的退休生活。
可星火不该落在枯木上。
杜宇峰深吸一口气，回了句：“没有，刚才水洒了。继续打？”发送成功的瞬间，他像是打输了一场重要的排位，心里空落落的。
回到座位上，林星己经开了游戏。加载界面里，她的安琪拉站在他的白起旁边，小火球轻轻蹭着他的镰刀。游戏开始后，她没像往常那样指挥他，只是默默地清完中线就往他身边靠，安琪拉的影子和白起的影子叠在一起，在草地上投下长长的影。
杜宇峰操控着白起往前走，突然觉得这峡谷里的路，像极了他们之间的沟坎。他想迈过去，又怕自己这把老骨头，经不起摔。
中路爆发团战，他下意识地把大招往林星身前放，嘲讽住对面冲过来的刺客。安琪拉的火球紧接着落下，团战打赢了，林星却在语音里小声说：“老杜，你别总想着护着我，你也多注意自己的血条。”
他看着屏幕上白起仅剩的丝血，突然鼻子一酸。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游戏结束时，林星说：“我明天要加班，先不打了。”
“好，你早点休息。”杜宇峰看着她的头像暗下去，屏幕突然暗了下来，映出他自己的脸。窗外的篮球场己经空了，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像极了安琪拉的火球炸开的颜色。
他拿起桌上的日历，红笔圈着的日期刺眼得很。犹豫了半天，还是在旁边添了一行字：“买个安琪拉蛋糕？”
笔尖划过纸页，留下浅浅的印。杜宇峰看着那行字，突然想，或许有些沟坎，不用完全跨过去，能站在对岸，看着星火亮着，也就够了。
只是心里那点不甘，像没打完的兵线，总在夜深人静时，悄悄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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