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雨总带着股缠绵的韧劲，淅淅沥沥下了整周，把梧桐叶泡得发沉，连空气里都飘着潮湿的桂花香。林砚抱着刚收的学生作业，站在公交站台下踮脚张望，帆布包侧的画筒随着动作轻轻晃动，里面是她昨晚没画完的校园秋景速写。
“吱呀——”
307路公交车披着一身雨雾停在面前，车门打开的瞬间，混着泥土味的风卷着雨丝扑过来。林砚收了伞挤上去，投币时指尖不小心蹭到投币箱边缘的水渍，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轻颤。
车厢里像个密封的蒸笼，挤满了晚高峰的人。林砚往里挪了挪，刚想抓住头顶的扶手，公交车突然猛地一个急刹，她怀里的作业本哗啦啦散了一地，画筒也“哐当”撞在旁边人的胳膊上。
“抱歉！”她慌忙去捡本子，手指却先触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那人正半蹲下身，帮她拾捡散落在脚边的速写纸。
“没关系。”男人的声音很低，带着点被雨水打湿的哑意。
林砚抬头，撞进一双清深的眼睛里。男人穿着深灰色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沾着点泥渍，像是刚从雨里跑过来。他怀里抱着个半开的纸箱子，刚才大概是想扶她，结果被画筒撞了个正着。箱子里传来细弱的“喵呜”声，她这才发现箱子上印着“宠物医院”的字样。
“谢谢。”林砚接过他递来的作业本，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温热的触感混着雨水的凉，像电流似的窜了一下。
“小心。”男人站起身，往旁边侧了侧，给她腾出点空间。箱子被人潮挤得晃了晃，里面的猫叫得更急了。他低头对着箱子轻声说了句什么，声音很轻，林砚却莫名觉得那语气很温柔，像在哄闹脾气的小孩。
她把画筒往怀里抱了抱，才发现画筒顶端被撞出个小缺口，露出里面的素描纸。男人的目光扫过那截纸边，眉峰微挑了下：“画的？”
“嗯，随便画画。”林砚有点不好意思地转了转画筒，纸筒表面被雨水打湿了一小块，晕开淡淡的铅笔印。
公交车又靠站，上来几个举着伞的人。男人下意识往她这边挡了挡，胳膊肘轻轻撞到她的肩膀，他立刻往回撤了撤，低声道：“抱歉。”
“没事。”林砚摇摇头，余光瞥见他箱子里露出的一小撮白色猫毛，忍不住多问了句，“是捡到的流浪猫吗？”
“嗯，刚才在路边淋雨，看着快冻僵了。”他低头看了眼箱子，嘴角弯了个浅弧，“医生说只是有点感冒。”
林砚的心莫名软了一下。她从小就喜欢猫，可惜租住的老小区不让养，只能在速写本上画满校园里的流浪猫。
车到站的提示音响起，林砚猛地回神——这是她要下的站。她慌忙挤出人群，刚要下车，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等一下！”
男人追了两步，手里捏着一张速写纸：“你的东西掉了。”
是刚才散落时没捡全的那张。林砚接过纸，看见上面画的是午后阳光下的教学楼，角落还趴着只打盹的橘猫。
“谢谢。”她攥紧画纸，转身下车时，男人忽然又说：“下这么大的雨，没带伞？”
林砚这才发现自己的伞刚才挤车时被蹭到了后门边，早就随着上一站的人潮消失了。她尴尬地笑了笑：“好像是掉了。”
男人沉默了两秒，突然把怀里的纸箱往一只胳膊里拢了拢，腾出另一只手，解下自己的黑伞递给她：“先用着吧，我快到了。”
“啊？不用不用……”林砚连忙摆手，“我家就在前面，几步路就到了。”
“拿着。”他把伞塞进她手里，指腹擦过她的掌心，“别淋感冒了。”
公交车的关门提示音急促地响起。男人往后退了半步，站在车厢里朝她挥了挥手，箱子里的猫不知什么时候探出个小脑袋，是只浑身雪白的小猫，正用蓝盈盈的眼睛望着她。
林砚握着还带着他体温的伞站在雨里，看着公交车汇入车流，才发现自己连句“怎么还伞”都没来得及问。她低头看了眼手里的伞，伞柄上刻着个小小的“温”字。
三天后的傍晚，林砚抱着那把黑伞站在307路站台旁，心里有点打鼓。她连续等了两个晚高峰，都没再见到那个男人。
“也许他根本不记得这把伞了。”她喃喃自语，刚想转身回家，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对面的小区走出来——是那个抱着猫箱的男人。他换了件浅灰色的T恤，手里提着个超市购物袋，袋子里露出半截猫罐头的包装。林砚愣了两秒，突然反应过来——他居然住对面的小区？和她就隔了一条马路。
“那个……先生！”她快步跑过去，把伞递到他面前，“你的伞，上次忘了还你。”
男人显然也愣了一下，随即认出了她，眼底浮起笑意：“是你啊。”
“嗯，”林砚把伞往他手里塞，“那天太谢谢你了，伞没淋湿吧？我洗过晾干了。”
“没注意。”他接过伞，指尖不经意地碰到她的，“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林砚笑了笑，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他手里的购物袋，“小猫还好吗？”
“好多了，能跑能跳。”提到猫，他的语气柔和了些，“就是有点怕生，总躲在沙发底下。”
“我家以前养过猫，或许我能帮你看看？”话一出口，林砚就后悔了——哪有刚认识就主动要去别人家的？
男人却没觉得奇怪，反而眼睛亮了亮：“可以吗？我叫温明，就住这个小区3栋。”
“林砚，我住对面5栋。”她指了指马路对面的老楼，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温明的家是间一居室，收拾得很干净，就是沙发底下、书架缝隙里到处塞着猫玩具。刚进门，一只雪白的小猫就从窗帘后探出头，蓝眼睛警惕地盯着林砚，尾巴竖得像根旗杆。
“它叫雪球。”温明把购物袋里的罐头倒进猫碗，“那天在宠物医院刚取的名字。”
雪球却不吃罐头，反而蹑手蹑脚地凑到林砚脚边，用鼻子嗅了嗅她的裤腿。林砚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刚碰到它的头顶，小猫就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发出轻微的呼噜声。
“它好像很喜欢你。”温明靠在厨房门口，看着这一幕，嘴角噙着笑意。
“可能我身上有猫味吧。”林砚挠着雪球的下巴，忍不住笑了，“我学校里有好多流浪猫，经常给它们喂吃的。”
温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书架上拿起一张速写纸——正是那天林砚掉的那张教学楼素描。“这张画，能送给我吗？我挺喜欢的。”
“当然可以。”林砚有点不好意思，“画得一般，你别嫌弃。”
“不会。”他把画仔细夹进书里，“我是做律师的，天天对着文件，看这个挺舒服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林砚才知道温明是附近律所的律师，刚搬来这个小区没多久。正说着，温明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接起电话，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好，我现在过去。”挂了电话，他一脸歉意地看着林砚，“所里有个紧急案子，我得去加班。”
“那你快去忙吧。”林砚站起身，“雪球很乖，应该不用太担心。”
“麻烦的是，我可能要通宵。”温明看着沙发底下探出的猫脑袋，有点发愁，“它刚熟悉环境，我怕它一个猫在家会害怕。”
林砚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要不……我把它带回我家照看一晚？反正我住对面，也方便。”
温明显然愣了一下，随即眼里露出感激：“会不会太麻烦你？”
“不麻烦，我正好也想有个伴。”林砚笑着抱起凑到脚边的雪球，小猫温顺地蹭了蹭她的脖子，“你忙完给我打电话就行。”
把雪球带回公寓时，林砚特意给它铺了个临时的小窝。小猫似乎很喜欢她，赖在她的速写本上不肯走，尾巴还时不时扫过她的铅笔。
“你倒是会找地方。”林砚无奈地笑了，干脆把速写本往旁边挪了挪，给它腾出空间。她翻开新的一页，想画点什么，目光落在雪球蜷成一团的背影上，笔尖不自觉地动了起来。
窗外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月光透过纱窗洒进来，落在纸上。林砚画得入神，首到手机响起，才发现己经快十二点了。
“是我，温明。”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点疲惫，“案子忙完了，我能过去接雪球吗？”
“可以，我在楼下等你。”
林砚抱着雪球下楼时，温明正站在路灯下，衬衫领口有些凌乱，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看见她，他立刻迎上来：“麻烦你了，这么晚还让你跑一趟。”
“没事，它很乖。”林砚把怀里的猫递给她，“就是有点认床，刚才一首在我速写本上睡觉。”
温明接过雪球，小猫却在他怀里挣扎着往林砚那边蹭，喉咙里发出委屈的“喵呜”声。
“看来它更喜欢你。”温明失笑，低头看了眼怀里的猫，又抬头看向林砚，“对了，明天周末，要不要一起吃个饭？就当是谢谢你帮我照看雪球。”
林砚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想答应，又忽然想起什么：“可是……我明天要去学校给流浪猫喂食，可能有点晚。”
“没关系，我可以陪你一起去。”温明的眼睛亮了亮，“正好我也想给雪球找个伴，说不定能领养一只。”
第二天下午，林砚带着温明去了学校的流浪猫据点。夕阳下的草坪上，几只猫正懒洋洋地晒着太阳。温明显然没怎么接触过流浪猫，有点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看着林砚熟练地给猫添食、梳毛。
“那只橘猫是不是你画过的？”温明忽然指着角落里一只打盹的猫问道。
林砚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上次掉的那张画上的猫。“是啊，它叫大橘，是这里的老住户了。”
温明蹲下身，试探着伸出手，大橘居然主动蹭了蹭他的指尖。他眼里闪过一丝惊喜，转头看向林砚，嘴角的笑意藏不住：“它好像不讨厌我。”
“说明你有猫缘。”林砚看着他笨拙却认真的样子，心里暖暖的。
回去的路上，温明忽然说：“你画的猫都很像，有灵气。”
“可能是因为我总看它们吧。”林砚笑了笑，“其实我以前想当插画师来着，后来阴差阳错成了大学老师。”
“现在也可以画啊。”温明转头看她，路灯的光晕落在他眼里，“我觉得你画得很好。”
林砚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脸上有点发烫，连忙转移话题：“对了，你平时工作很忙吗？上次看你好像很累的样子。”
“嗯，忙起来的时候经常通宵。”温明叹了口气，“有时候觉得还不如雪球，至少它每天只用吃饭睡觉。”
“那你更要好好吃饭了。”林砚看着他眼下的青黑，忍不住叮嘱，“我家有熬好的排骨汤，要不你今晚过去喝一点？”
温明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她，眼睛在夜色里亮得惊人：“可以吗？”
“当然。”林砚的心跳又开始加速，却故意装作平静的样子，“反正我一个人吃也挺无聊的。”
那天晚上，温明在林砚的公寓里喝了两碗排骨汤。雪球趴在餐桌旁的椅子上，看着他们聊天，偶尔发出两声撒娇的叫声。
林砚看着温明低头喝汤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个周末的傍晚，好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温暖。她想起自己画过的无数只猫，却觉得眼前这只“大橘”和抱着它的人，才是最该画进画里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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