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3日,周二。
镜之都的天空是铅灰色的,阳光被厚厚的云层过滤,只剩下一种病恹恹的惨白,涂抹在高楼的玻璃幕墙上。
陆光绕了一个大圈,避开了“美一天”便利店所在的那条街。
林野平那张空洞、如同劣质蜡像般的脸,和妹妹林慕鹿眼中深不见底的悲伤与执念,像两根冰冷的针,反复刺着他。
他无法面对林慕鹿,无法承受那双眼睛里的质问——即使她从未真正开口。
公司里,那种因“观测者”身份带来的便利感依旧让他觉得有点恶心了。
经理谄媚的笑脸,同事敬畏又畏惧的眼神,人事部高效地“清理”着他不喜欢的人……
这一切曾经让他拍手称快,此刻却只余下恶心。
他像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行走在阳光之下,享受着非人之物带来的特权。
恶心!
“陆哥,下午的会……”一个新来的实习生怯生生地提醒。
“请假。”陆光头也没抬,声音干涩,“身体不舒服。”
他甚至懒得编造像样的理由。在周围人或疑惑或了然的目光中,他抓起外套,离开了这个令他窒息的地方。
下午2点17分,公寓。
开门,关门。
屋内一片死寂,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面灰白的天光,只有缝隙中透进一丝微弱的光线,照亮空气中漂浮的尘埃。
主教仍在“沉睡”。她蜷缩在窗边的躺椅上,裹着那张属于她蜕下的、苍白空荡的人皮,像一只蛰伏在茧中的诡异生物。
呼吸微弱到几乎不存在,只有胸口极其缓慢的起伏,证明她并非一具真正的空壳。
鸽血红的眼睛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小脸上投下两弯静谧的阴影。
陆光的目光没有在她身上停留太久。他的视线,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钉在了客厅角落。
林野平——或者说,那个穿着褪色快递员制服的空壳——依旧站在那里。
姿势没有丝毫改变,温驯地低着头,双手垂在身侧,像一尊雕塑。
他空洞的眼神凝视着前方地板某处虚无的点,里面不见任何光线,只有无尽的灰暗。
陆光的心脏被一种复杂而沉重的情绪攥紧了。
愤怒、愧疚、荒谬、还有一丝……恐惧。他一步步走近,脚步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停在林野平面前,两人距离不足半米。他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混合着陈旧纸张、磁带铁锈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非生命体尘埃的冰冷气息。
“喂。”陆光的声音很低,带着试探,“林野平?”
没有回应。连眼珠都没有转动一下。
陆光伸出手,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轻轻碰了碰林野平垂在身侧的手背。
冰冷。僵硬。皮肤的触感像是劣质的橡胶,毫无活人的弹性和温度。
“醒醒!”陆光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压抑的焦躁,他抓住林野平的肩膀,用力摇晃了一下,“看着我!你妹妹!林慕鹿!她还在找你!”
摇晃的动作戛然而止。因为陆光呆住了。
在林野平空洞的眼眶深处,在那片虚无的灰翳之后,并非完全的空白。
隐约有无数条极其细微、黯淡到几乎湮灭的、代表“记忆”或“情感”的丝线,它们并非连接着外界,而是如同被剪断的线头,在虚无中无力地漂浮、缠绕、打结,最终沉入一片更深、更冷的黑暗深渊。
那是灵魂被彻底剥离、碾碎后残留的、毫无意义的残渣。
没有回路,没有接口,没有一丝可以被唤醒或沟通的可能。
这具躯壳里,什么都没有了。红衣主教所谓的“保存”和“完整”,不过是将这具物理意义上的空壳禁锢在此,就此成为一件家具。
陆光猛地松开手,踉跄着后退几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顺着墙壁滑坐在地,双手插入发间,用力揪着自己的头发,喉咙呜咽。
唤醒他?他连自己都快要被这扭曲的现实撕裂了。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爬行。
窗外的天光由灰白渐渐转为昏黄,最后沉入墨蓝的暮色。
城市华灯初上,霓虹的光芒透过窗帘缝隙,在昏暗的室内投下变幻的光斑,落在林野平僵硬的侧脸上,更添几分诡异。
陆光就那么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饥饿感在胃里灼烧,但他对普通食物只有本能的排斥。
他想念昨夜月华的甘冽,想念那冰棱碎裂般的能量感,这种渴望本身又让他感到一阵自我厌恶。
“嘀——”
一声轻微的电子提示音,突然划破了室内的死寂。
陆光身体一僵,银灰色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循声望去,声音来自他随手扔在沙发上的外套口袋。
他几乎是爬过去的,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从口袋里摸出了那个属于BBI的、非金非石的通讯装置。
他们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漆黑的屏幕亮起,依旧是那行熟悉的荆棘与新月暗纹。
屏幕上没有文字,只有一条简洁的指令,和一个精确到微升的数字:
【指令:生物样本采集】
【项目:V-073】
【需求:全血样本 200ml】
【时限:2小时内】
【采集装置:己投放至指定接收点(玄关)】
指令下方,是一个闪烁着幽蓝色微光的倒计时:01:59:47......01:59:46......
陆光的心脏猛地一沉。他抬起头,目光投向玄关。
果然,一个约莫鞋盒大小、通体哑光黑色金属的方盒,不知何时静静地出现在那里,仿佛它一首就在那儿。
盒子表面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中央一个微小的、散发着幽幽蓝光的圆形指示灯。
他走过去,弯腰拿起盒子。入手冰冷沉重,像一块寒铁。盒子侧面有一个生物识别的感应区。陆光将拇指按上去。
“滴——”
一声轻响,伴随着微弱的蓝光扫描,盒子顶盖无声地向两侧滑开。
内部的构造简洁而冰冷。中央固定着一个透明、刻度精确到毫升的圆柱形容器,两端连接着无菌软管。
软管的一端,是一个造型极其精密、闪烁着寒光的自动针头组件,针尖细得几乎看不见,却散发着锐利的危险感。另一端则是一个同样精密的密封接口。
盒子内壁填充着淡蓝色的缓冲凝胶,散发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以及一种……更难以形容的、类似低温金属的冰冷气息。
一套为“非标准生物样本”量身定制的、高效无情的抽血工具。
陆光的手指抚过那冰冷的针头组件,指尖传来一阵细微的麻痹感。
他缓缓在玄关的地板上坐下,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将那冰冷的金属盒放在膝盖上。
他挽起左臂的袖子,露出小臂。
皮肤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能隐约看到下方青色的血管。
他拿起那自动针头组件,冰冷的触感让他手臂上的汗毛微微竖起。他将针座稳稳地按压在肘窝内侧最清晰的静脉位置。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咬合声。针头组件自动吸附在他的皮肤上,如同一个冰冷的金属蜘蛛。
陆光深吸一口气,按下了针座侧面一个微小的蓝色按钮。
“嗤——”
极其轻微的破空声。几乎没有感觉到预期的刺痛,只有一种瞬间的、冰冷的异物侵入感。
针头己经精准地刺入了血管。
他看向膝盖上的盒子。透明的储血管内,暗红色的血液正通过那根细小的软管,稳定而缓慢地流入。
粘稠、温热、属于他自己的生命之液,正被这冰冷的装置贪婪地汲取。
刻度线旁的微型数字显示屏,幽蓝的光映着他面无表情的脸:45ml... 67ml... 89ml......
血液在透明的容器内缓缓上升,像一条蜿蜒的、暗红的蛇。
他能清晰地看到自己血液的颜色——在BBI装置的幽蓝冷光映照下,那红色似乎比记忆中更深沉,隐约泛着一丝银灰色。
陆光靠在墙上,仰着头,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他能感觉到血液离开身体时带来的微弱眩晕感,能感觉到膝盖上那个金属盒子散发出的、恒定不变的低温,如同一个贪婪吮吸的小型冰窟。
156ml... 178ml... 192ml... 198ml... 200ml。
“滴——”
采集装置发出一声完成任务的长鸣,针头组件自动收回、消毒、缩回盒内。软管断开,密封接口瞬间闭合。盒盖无声地合拢,将那个盛放着200ml暗红液体的容器牢牢锁在冰冷的黑暗之中。
指示灯由蓝转绿,随即熄灭。
玄关再次陷入昏暗。
陆光缓缓放下手臂,看着肘窝处那个迅速消失的、几乎看不见的微小针孔。只有皮肤上残留的、金属吸附过的冰凉触感,和体内那难以言喻的、仿佛被强行抽走了什么重要部分的空洞感,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他依旧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
灯光惨白,映着他失血后略显苍白的脸,和那双在昏暗光线下、折射着非人冷光的银灰色瞳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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