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时，华耀科技的高温实验室里却蒸腾着灼热气浪。秦砚秋把第三十七块铌基合金样本递进 1200℃的真空炉，石英观察窗映得她脸颊发红，像块刚从锻锤下取出的红热钢坯。炉体嗡鸣着震颤，仪表盘指针跳得像不安分的跳蚤，她指尖捏着的记录纸边角己被烤得发卷。
“还是脆化问题。” 冯靖远站在冷却池旁，手里转着块淬过火的合金残片，金属光泽在他眼底流动，“上周加的稀土元素比例不对，就像老木匠拼榫卯，差半毫米都卡不住。” 残片被他往池沿一磕，“当啷” 一声脆响，裂成三瓣，水花溅在他工装裤上，洇出深色的斑。
实验室墙角堆着半人高的三线档案，最上面那本《1974 年稀土微合金化试验记录》的牛皮封面己磨出毛边。秦砚秋蹲下去翻找，手指划过泛黄的纸页，停在某行用红铅笔标注的字迹上：“铌钇配比 1:0.3 时，抗硫性提升 27%”。她忽然抬头，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像示波器的绿光：“冯工，你看这里 —— 三线老技工用的‘分段添料’法，是不是能解决咱们的成分偏析？”
冯靖远凑过去看，指腹按在纸页上那道歪斜的曲线，纸纤维被汗水泡得发涨。“就像李师傅调轧辊，得凭手感找那个临界值。” 他忽然笑了，抓起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个阶梯状的升温曲线，“800℃加铌，1000℃补钇，分三段保温，让原子像排队进厂的工人，挨个找对岗位。”
傍晚的实验室飘起煤烟味，老李师傅端着搪瓷饭盒进来，饭盒里的白菜炖豆腐冒着白气。“小秦姑娘，你们这合金要是成了，咱轧机的牌坊就不用再看 R 国脸色了。” 他用筷子戳着饭盒里的肥肉，油星溅在工装纽扣上，“去年那批进口牌坊，就因为咱生铁硫含量比德标高了 0.02 个点，裂得像寒冬冻透的河面，心疼得我首抽抽。”
秦砚秋把新配比的合金粉倒进模具，粉末细得像筛过的面粉，在铁皮托盘中堆出平缓的小山。“李师傅，您当年参与的分段淬火，能不能再给我讲讲？” 她忽然抬头，鼻尖沾了点银灰色粉末，“就像这合金，得在不同温度节点‘捏把劲’，才能把抗硫性提上来。”
窗外的天渐渐暗了，冯靖远拉开实验室的铁门，冷风卷着沙砾打在脸上。沈若雁正站在路灯下，军绿色自行车的后座绑着个木箱，箱里是刚从南江军工厂取来的高频检测仪。“刚收到 R 国专利局的信。” 她把信封递过来，牛皮纸边缘被风掀得首颤，“他们说咱的铌基合金侵权，要在下月的国际冶金展上提诉讼。”
冯靖远捏着信封的手紧了紧，纸角嵌进掌心的老茧里。“让他们告。” 他忽然转身往实验室走，声音撞在冰冷的铁皮墙上又弹回来，“秦工找到 1974 年的原始试验数据了，比他们的专利早六年 —— 三线老祖宗留下的宝贝，该拿出来亮亮相了。”
深夜的高温炉还在嗡鸣，秦砚秋盯着观察窗里的橘红色火焰，像盯着一汪沸腾的铁水。冯靖远在黑板上改着参数，粉笔灰落进他敞开的衣领，混着汗水贴在锁骨上。当第一块符合新配比的合金样本从冷却池取出时，晨光正透过实验室的窗棂照进来，在金属表面镀上层金辉，像给这块浸透了日夜的成果，镶了圈沉默的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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