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庇护所里弥漫着一种紧绷后的疲惫宁静。荧光苔藓投下的蓝绿色光晕不再显得那么冰冷，反而像一层薄纱，柔和地覆盖在休息的众人身上。陈医生用最后一点特效凝胶重新处理了林杉手臂上的伤口。幽蓝的光芒微弱而稳定，不再有那种蚀骨的寒意，更像是一颗沉睡在皮肤下的、遥远星系的星尘。剧痛退去，留下的是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灵魂被轻微拉扯的空虚感。他靠在冰冷的岩壁上，眼皮沉重，意识在清醒与昏睡的边界漂浮。
庇护所的另一头，却是一片截然不同的“热闹”。
“滋啦…嗡…哒哒哒！”
“漂亮！这个频率对了！我就知道那老古董电容还能榨出点油水！”
“小蘑菇乖乖，别蔫巴啊，给你加点营养液…”
齿轮像个不知疲倦的发条玩偶，在他的“王国”里忙碌穿梭。他正试图修复一台在能量冲击中受损的空气过滤装置，动作麻利地更换烧焦的线路，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带着明显电子杂音的曲子。他的“小菜园”——那几个用废弃培养槽改造的容器里，蔫巴巴的荧光蘑菇在齿轮小心翼翼滴加的淡蓝色营养液滋润下，似乎真的精神了一点，散发出稍显明亮的幽光。他甚至还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碰了碰其中一株最大的蘑菇伞盖，幽绿的义眼里闪烁着一种近乎慈爱的光。
“老大，我们以后到底要去哪呀！”
“……”
“不管去哪都得带上我的蘑菇。”
“谁会带上那玩意，总有一天我会扔掉他们。”
“哼！”齿轮回过头，继续摆弄着蘑菇。
林杉半睁着眼，默默地看着这一幕。这个几分钟前还差点用探针把他“引爆”的疯子，此刻却像个笨拙的大孩子，照顾着几株微不足道的荧光植物。这种强烈的反差，让他对这个怪异的机械师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好奇。
鹰眼靠在一根粗大的金属支撑柱旁，如同凝固的雕像。灰蓝色的独眼半阖着，像是在假寐，但林杉能感觉到，那道锐利的目光偶尔会扫过自己，带着一种深沉的审视。
罗玥坐在林杉旁边，小口喝着鹰眼之前给的清水，肩头的伤口己经重新包扎。她看着齿轮忙碌的背影，低声对林杉说：“别被他吓到。他…只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一个…用零件和代码构筑的世界。”
“他的眼睛…”林杉的声音有些沙哑，目光落在齿轮那双非人的幽绿义眼上。那光芒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两潭深不见底的电子湖。
罗玥沉默了一下，看向鹰眼。
鹰眼似乎察觉到了目光，缓缓睁开那只灰蓝色的独眼，视线掠过齿轮，最终落在林杉脸上。他沉默了几秒，沙哑的声音打破了宁静，带着一种罕见的、沉重的叙述感：
“那曾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庇护所平静的水面，漾开无声的涟漪。连远处哼着歌、捣鼓零件的齿轮，动作都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五年前，‘创世科技’在‘齿轮区’边缘测试一种新型神经毒气。”鹰眼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字字带着冰冷的血腥气。“代号‘梦魇’。宣称能瓦解敌方意志，不会造成物理损伤。齿轮和他父母……还有半个街区的齿轮老鼠……成了第一批‘实验志愿者’。”
林杉的心猛地一沉。
“毒气泄漏了。或者说，是故意的。”鹰眼的独眼中掠过一丝冰冷的寒芒，“为了收集最‘真实’的战场数据。他父母……当场就没了。齿轮命大，被倒下的金属货架压住了半边身体，躲过了最浓的毒气扩散范围……但毒气还是侵蚀了他的视神经。”
鹰眼的目光转向齿轮。齿轮正背对着他们，蹲在他的“小菜园”前，动作有些僵硬地继续照料着他的蘑菇，只是那不成调的哼歌声消失了。
“他活了下来。但世界……在他眼前一点点融化、扭曲、最终陷入一片永恒的、绝望的漆黑。”鹰眼的声音低沉下去，“‘创世科技’的医疗官来看过，结论是永久性失明，无法修复。一个没用的‘实验残次品’，连回收的价值都没有。”
庇护所里只剩下空气过滤装置修复后重新启动的低沉嗡鸣，以及荧光苔藓上凝结的水珠滴落的“嗒…嗒…”声。所有人都沉默了，连扳手都停下了擦拭武器的动作，复杂地看着齿轮的背影。
“然后呢？”林杉的声音干涩，他无法想象那种坠入永恒黑暗的绝望。
鹰眼的嘴角扯动了一下，那表情说不清是嘲讽还是同情。
“然后？然后这个疯子，用他捡垃圾攒了半年的零件，撬开了一个废弃的军用医疗箱，偷走了一块本应销毁的、用于战场急救的视觉信号处理芯片。”
“他把自己锁在他父母留下的、那个堆满破烂的工作间里。”鹰眼的语速很慢，像是在描绘一幅残酷而壮烈的画卷，“没有麻醉，没有无菌环境，只有一堆生锈的工具和一本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残缺不全的《基础义体神经接驳手册》。”
“他用最粗糙的电焊，切开了自己后颈的皮肤和肌肉，暴露出发黑的视神经束。他用磨尖的金属丝，一根一根地去‘触碰’那些坏死的神经末梢，记录下微弱的生物电信号反应……纯粹靠触觉和记忆定位。”
“他把那块偷来的芯片，用绝缘胶带和金属线，粗暴地焊接到自己暴露的神经束上。再用捡来的、型号完全不匹配的二手传感器镜头，组装成两个简陋的‘眼球’外壳……最后，用一根烧红的烙铁，烫合了伤口。”
鹰眼的声音停顿了。庇护所里死寂一片，只有林杉压抑的、沉重的呼吸声。他仿佛能听到那个黑暗的工作间里，少年压抑的痛苦闷哼，闻到皮肉烧焦的可怕气味，看到那在绝望中燃烧的、近乎疯狂的求生意志。
“他成功了？”罗玥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他活了下来。”鹰眼的声音重新变得沙哑平淡，“高烧了三天三夜，伤口严重感染，差点烂掉半个脖子。是我把他从垃圾堆里刨出来的。他醒来的第一件事，不是喊疼……”鹰眼灰蓝色的独眼再次看向齿轮，眼神复杂难明。
“他摸索着抓住我的手，裂开烧得干裂的嘴唇，笑着问我——”
“老大，外面的霓虹灯……是什么颜色的？我的‘新眼睛’……能看见吗？”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震撼猛地攫住了林杉的心脏！他看着那个背对着众人、小心翼翼抚摸着荧光蘑菇的敦实背影，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这个“疯子”灵魂深处那被残酷现实碾碎、却又用钢铁和代码强行粘合起来的、炽热而纯粹的光芒。
就在这时，齿轮慢慢地转过了身。他脸上没有了之前的亢奋，只有一种近乎透明的平静。幽绿的义眼光芒柔和地闪烁着，像两盏小小的绿灯。他走向林杉，脚步有些笨拙，但很稳。
他伸出沾着机油和泥土的手，不是去碰林杉的伤口，而是轻轻拍了拍林杉没有受伤的肩膀。那动作带着一种笨拙的安慰。
“别怕，兄弟。”齿轮的电子合成音低沉了许多，少了之前的尖锐亢奋，多了一种奇异的温暖，“疼啊、黑啊……都是暂时的。你看，”他指了指自己幽绿的义眼，“只要这里面的‘灯’还亮着，总能找到路。总能……看见点好东西。”他的目光转向他的“小菜园”，那几株在幽暗蓝绿光晕下努力发光的蘑菇。
林杉看着齿轮那双非人的眼睛，在那冰冷的电子光芒背后，他仿佛看到了一个在无边黑暗中，用烙铁和信念为自己点燃星火的少年。那光芒，远比任何霓虹都更震撼人心。
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着林杉。他犹豫了一下，抬起没有受伤的左手，慢慢地，轻轻地，触碰了一下齿轮覆盖着金属外壳的、冰凉的手背。
齿轮的身体似乎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幽绿的义眼光芒微微闪烁，像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
他没有说话，只是反手，用他那粗糙的、混合着机油和泥土的金属手指，轻轻回握了一下林杉的手指。冰冷与温热短暂地触碰。
一种无声的理解和慰藉，在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之间流淌开来。
然而，这短暂的心灵触动，瞬间被一道刺破庇护所宁静的尖锐警报声打断！
“呜——呜——呜——！”
刺耳的嗡鸣来自小胖一首抱在怀里的便携扫描仪！屏幕瞬间爆发出刺目的红光，疯狂闪烁！一个巨大的、代表着极高能量反应和威胁等级的红色三角符号，正中央赫然标注着一个林杉从未见过、却让人本能感到心悸的骷髅标记！
小胖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恐而扭曲变调：
“不…不可能！它…它怎么会被激活？！信号源…信号源在…在林杉身上！是…是‘冥河’！创世科技的‘冥河’协议启动了！！”
“冥河”？！
这个不详的名字如同死亡的宣告，让庇护所内刚刚升起的一丝温度瞬间冻结！连鹰眼那万年不变的冷漠表情都瞬间崩裂，灰蓝色的独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惊骇和凝重！
罗玥猛地站起身，脸色煞白。老K瞬间握紧了霰弹枪，如临大敌。陈医生惊恐地捂住了嘴。扳手手中的脉冲步枪“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薇拉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入口阴影处，红瞳死死锁定林杉，那眼神不再是冷漠，而是如同看到了最恐怖的灾厄源头！
林杉茫然地看着众人惊恐万状的反应，手臂上那原本微弱平静的幽蓝光芒，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地闪烁起来！一股远比之前更加深邃、更加冰冷、仿佛连接着死亡本身的寒意，正顺着他的手臂，无声地蔓延向全身……
(http://www.shuxiangmendi.net/book/cddbff-12.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shuxiangmendi.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