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市井百态,乃世情之镜。
岁末将至,年关的期盼如同无形的线,牵引着大宋朝万千生灵。无论贫富老幼,心底都燃着一簇相同的火苗——要把这年过得好些,再热闹些。这是千百年沉淀的血脉记忆,是广袤土地上无声的契约。相同的习俗,便是最深沉的语言,维系着族群协作与生生不息。否则,若你道中秋应团圆,我却言此日宜迁坟,彼此视若异类,那便只剩提防与倾轧了。
寒风如刀,割在洪洞县乡间的土路上。稀薄的冬日阳光洒落,映照着一个小村庄里忙碌的身影。村口虬枝盘结的老槐树下,几个妇人围坐,手指翻飞,编织着五彩的绳结和吉祥饰物。
“这腊月风,冻得骨头缝都发颤。”张大娘呵着白气,搓了搓冻红的手。
“再冷,年也得热热闹闹地过!”李二嫂爽朗一笑,篾片在她手中灵巧地穿梭,正为蒸年糕备着屉布。
男人们也没闲着。王老汉带着儿子们在院里劈柴,斧头落下,木屑纷飞。“劈足实了!过年灶膛的火,可不能断。”他抹了把汗,声音洪亮。河滩边,几个后生在冰冷的水中布网,领头的小李眼神专注:“捞几条肥的!年夜饭桌上,得见点鲜亮!”水花溅起,银鳞闪烁,收获的喜悦冲淡了寒意。
孩子们像撒欢的雀儿,在收割后的田野里奔跑,拾捡着枯枝和遗落的干果。“这个能烧火!”一个小男孩举起枯枝,脸蛋冻得通红,眼睛却亮晶晶的。
年味,就在这琐碎的忙碌中,悄然弥漫开来。
林远家自然也浸在这氛围里。母亲和姐姐的针线在布料上穿梭,赶制新衣;父亲埋头刨削着木料,想在年前多出几件家具;林远则伏案作画,笔下门神怒目圆睁,驱邪镇宅,更有木板上的《龙凤呈祥》、《财神送宝》、《寿星献桃》,色彩明艳,寓意吉祥。门神画在廉价的纸上,走的是薄利多销的路子;那几幅木板彩画,用料用工都更考究,是专为那些家境殷实的富农或地主人家预备的。
为何不拿出些惊世骇俗的“现代”画技,一举扬名暴富?林远心中自有计较。这具身体尚不满八岁,太过妖异,恐招致不测之祸锋芒需敛。再者,小小县城,识货又能出得起大价钱的主顾能有几何?不如待年岁稍长,径往西京、东京那样的大码头闯荡。况且,骤然暴富,若引得父兄心性不稳,在贵人遍地的世道里得意忘形,惹出祸端,那才是灭顶之灾。由贫入富,最好经过一些时间的缓和和打磨。况且,现在用的彩色染料还是太粗糙,那些真正精妙的“现代”佳作,哪一幅不是需要倾尽画家所能?眼下,且按部就班,待羽翼渐丰,再徐徐图之吧。
于是,当父亲推着满载木器的人拉车前往县城年集时,林远也带着他的年画跟上了。天未破晓,晨雾浓重如乳,父子俩便己启程。占个好摊位是顶要紧的事。沉重的家具和裹着干粮的包袱压在车上,父亲在前头拉,林远在后头推。母亲和姐姐倚着门框,目送着两道模糊的身影消失在雾霭中。
路上结了薄冰,林远一个趔趄,摔了一跤。父亲回头,将他拉起,拍拍他身上的冰碴。道旁田野空旷,枯黄的秸秆在寒风中瑟缩,平添几分萧索。一只灰兔倏地从草窠里窜出,惊得林远“呀”了一声。父亲笑道:“畜牲也晓得年关将近,出来觅食哩。”林远揉揉摔疼的地方,嘿嘿一笑,铆足劲继续推车。
日头渐高,雾气散尽,阳光带来些许暖意。路上同去赶集的人多了起来,互相招呼着,话语里满是年节的期盼。临近县城,鼎沸的人声己隐隐传来,林远的心也跟着雀跃起来,盼着怀里的年画能变成沉甸甸的铜钱。
县城年集,正是大宋朝土地兼并日炽、贫富裂痕渐深之下,艰难维持的最后一点表面繁华。
刚一踏入集市,喧嚣的热浪裹挟着复杂的气味扑面而来。泥泞的主街上人流如织。粮店高挑的“米”字旗沐着朝霞,檐角铜铃叮咚。短褐赤膊的脚夫扛着鼓囊的麻袋,黧黑的肩头勒着深痕,新谷的清香混着汗味在空气中弥漫。绸缎庄的伙计抖开一匹水红越罗,流光映得对面食摊的铜壶都泛起了胭脂色。肉案后,赤膊屠夫手起刀落,案板咚咚作响,羊血汩汩淌入陶罐,几滴溅在青石板上,引来几只黄狗争相舔舐,惊得一位挎菜篮的老妪慌忙后退。货郎担子上,越窑秘色瓷碗碟清脆相碰,叫卖声、讨价声、孩童嬉闹声,酿成一锅沸腾的人间烟火。早己干涸的河沟桥洞下,胡饼摊子油锅翻滚,焦香西溢,围着一圈衣衫褴褛、眼巴巴的孩子。炊烟袅袅,与漫天红霞交织升腾。
林远父子在喧闹中寻得一方落脚地,迅速支起摊子。父亲的木器——方凳、条案、小柜,线条简洁流畅,木质温润,透着匠人的沉稳手艺。林远的年画则成了最抢眼的点缀:朱砂点染的门神威猛生动,木板上的彩画更是流光溢彩,龙凤矫健,财神富态,寿星慈祥,每一幅都神韵如生,仿佛要从纸上跃然而出,与市面常见的呆板年画截然不同。
“哟!林师傅,今年还添了年画营生?”一位熟客踱步过来,打量着画作,目露惊奇。
“是啊,张老哥,过年嘛,添点喜庆彩头!”父亲笑着应和,手上不停整理着木器。
很快,林远的画摊前聚拢了很多人。那些色彩明丽、栩栩如生的图像牢牢吸住了目光。
“小哥儿,这……这门神爷,请一尊回去镇宅,得多少银钱?”一个穿着半新棉袄的汉子指着门神画,小心翼翼地问。
“这尊秦琼尉迟恭,护佑家宅平安,十五文。”林远声音清亮地答道。
十五文!对许多庄户人家不是小数目,不少人咂咂嘴,恋恋不舍地移开目光。但总有那家境宽裕的,爽快地掏钱请画。忽然,人群微微分开,一位身着锦缎棉袍、头戴暖帽的富态商人踱了过来,目光径首落在一幅木板彩绘的《财神送宝》上,那财神笑容可掬,元宝金山仿佛熠熠生辉。
“这幅画,多少钱。”富商语问道。
“八十文”林远面带笑意回答道。
“我要了。”富商语气笃定,随手递过一块碎银,分量远超画价。父亲连忙恭敬递上画作:“多谢员外!愿财神爷保您财源广进!”
与此同时,几位衣着体面的妇人被父亲精巧的木凳吸引。“林师傅,这凳子瞧着就结实,几文一把?”
“嫂子好眼力,上好的杉木,卯榫严实,坐着稳当,五十文。”父亲拍着凳子腿介绍。
妇人们围着细看,着光滑的凳面,点头称赞:“是扎实!林师傅的手艺,信得过!不过买您这木凳,能否赠送一张门神画像?”
“可以。”林远父亲回答道。
摊位前始终围满了人,父亲忙得脚不沾地,汗水浸湿了鬓角,嘴角的笑意却从未落下。林远则机灵地收钱、递画,小脸因兴奋而红扑扑的。
日头偏西,喧嚣渐歇。林远的年画都卖完了,而父亲的几件笨重的木椅未能卖出。林远看着疲惫的父亲,轻声道:“爹,这几把椅子带回去也占地儿,不如按木料本钱清了,咱们也轻省些。”父亲略一沉吟,点头:“成!”便吆喝起来:“年根儿清货!实木椅子,只收木料钱啦!”很快,几个图实惠的汉子便以低价买走了椅子。
收拾妥当,父子俩踏上归途。因为多了卖画的钱,怀里的钱袋比之前仅卖木器回去时沉了许多。路过香气扑鼻的烧饼摊和红艳艳的糖葫芦架子,林远父亲破天荒地停下脚步:“远儿,今儿挣了钱,咱也开开荤!”买了几个热腾腾的芝麻烧饼和几串晶莹的糖葫芦。林远咬一口甜脆的糖衣,山楂的酸意裹着蜜糖的甜在舌尖化开,一首暖到心底。然后,父子二人又给母亲和姐姐买了一些,包好带回。
夕阳拉长了父子俩的身影,满载着收获和年节的暖意,朝着家的方向,稳稳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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