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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
冰冷的、连绵不绝的雨,如同天穹漏了窟窿,狠狠砸在泥泞的地面上,溅起浑浊的水花。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腐烂植物的气息,还有远处城市飘来的、若有若无的工业废气,混合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湿冷。
叶超跪在泥水里。
不,更像是半趴着。每一次沉重的喘息都牵扯着断裂的脊椎,带来一阵阵钻心刺骨的锐痛,仿佛有无数把生锈的钝锯在骨头茬子上反复拉扯。左臂沉重得如同灌满了烧红的铅水,从肩胛骨到碎裂的指骨,每一寸都在发出无声的哀鸣,那深入骨髓的剧痛混合着一种冰冷沉重的“存在感”,提醒着他那只手己经变成了某种非人的东西。右手指尖深深抠进冰冷的泥浆里,勉强支撑着他没有彻底瘫倒。
雨水顺着他凌乱、沾满血污和泥浆的头发流下,冲刷着脸上凝结的污秽,露出下面惨白如纸的底色和布满血丝、深陷的眼窝。嘴唇干裂,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胸腔里骨头摩擦的细微声响。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爬出那个地狱般的地牢,又是怎么拖着这具濒临崩溃的躯体,穿过迷宫般的黑暗通道,最终来到这片荒野的边缘。意识在剧痛、寒冷和失血的晕眩中浮沉,只剩下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唯一燃烧的鬼火,支撑着他没有彻底倒下——
陆振华!
那个刻在染血腰牌上的名字!那个如同诅咒般缠绕着他的源头!
他颤抖着,用那只还能勉强活动的、同样沾满泥浆的右手,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伸向自己破烂不堪的裤袋深处。指尖在冰冷湿透的布料中摸索,每一次微小的动作都带来全身伤口的刺痛。
终于,指尖触碰到了那个冰冷、坚硬、带着棱角的物体。
他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猛地将它掏了出来!
是那块腰牌!
冰冷的金属在冰冷的雨水中,更显寒意刺骨。上面两个古拙狰狞的大字——“青禾”,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暗的光泽。腰牌上那些粘稠暗红的血渍,被雨水冲刷得微微晕开,却依旧如同一条条猩红、滑腻的小蛇,扭曲地盘踞在腰牌下方那个被刻上去的名字上。
陆!振!华!
冰冷的雨水打在腰牌上,顺着那三个被血迹半遮半掩的字流淌下来,如同无声的血泪。叶超布满血丝的瞳孔死死盯着这个名字,一股滔天的恨意混合着深入骨髓的冰冷屈辱,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了他的心脏,压过了身体的剧痛!
他死死攥紧了腰牌,粗糙的棱角深深硌进掌心皮肉,带来尖锐的痛感。这痛感,却让他濒临溃散的意识再次凝聚了一丝清明。
去哪?
那个黑衣首领冰冷的话语再次回响:“滚出去…”
青禾…陆振华…
一个模糊的地址,如同深埋在混乱记忆里的碎片,在剧痛的间隙浮现——城南,盘龙坳,陆家。
是那个黑衣首领在某个瞬间,如同施舍垃圾般吐露的信息?还是他自己在青禾训练场某个角落的残破记录上惊鸿一瞥?叶超己经分不清了。但此刻,这如同溺水时抓住的稻草,成了他唯一的方向。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试图撑起身体。断裂的脊椎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右臂剧烈地颤抖着,几乎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他咬紧牙关,牙龈几乎渗出血来,喉咙里发出野兽般压抑的低吼。
一点一点,像一条被砸断了脊梁的蠕虫,他极其艰难地、在冰冷的泥水中,朝着记忆中盘龙坳的方向,开始了漫长而绝望的……爬行。
雨,越下越大。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身上的血污和泥浆,却带不走深入骨髓的寒冷和剧痛。泥泞的地面湿滑冰冷,每一次拖动身体,都耗尽他残存的生命力。断裂的骨头在每一次移动中相互摩擦,发出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令人心悸的细微声响。左臂那沉重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时刻啃噬着他的神经。
意识在清醒与昏厥的边缘反复拉锯。眼前的世界时而模糊,时而清晰。荒野的轮廓在雨幕中扭曲变形,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兽。冰冷的雨水灌入口鼻,带来窒息般的痛苦。饥饿感如同无数只蚂蚁在啃噬着胃壁,身体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但他依旧死死攥着那块冰冷的腰牌,如同攥着复仇的刀柄。每一次即将被黑暗吞噬,腰牌棱角刺入掌心的痛楚,和那三个被血渍缠绕的冰冷名字,都会将他强行拉回这残酷的现实。
爬…爬过去…
找到陆家…
找到陆振华!
这个念头,成了支撑他爬行的唯一动力。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时辰,也许是一整天。
当叶超的意识再次从一片冰冷的黑暗中挣扎着浮起时,他发现自己趴在一段冰冷坚硬的石阶前。
雨水冲刷着青黑色的、布满岁月苔痕的条石台阶,一级一级向上延伸,消失在雨幕深处。台阶两旁,是两尊巨大的、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的石雕异兽,雨水顺着兽吻流淌下来,如同涎水。台阶的尽头,是一扇厚重、高大、紧闭的朱漆大门,门上的铜钉在雨水中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门楣高悬一块巨大的乌木牌匾,上面两个龙飞凤舞、气势磅礴的鎏金大字——
陆府!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古老、森严、以及深入骨髓的压迫感,从这座深宅大院的每一块砖石、每一滴雨水中弥漫出来,沉甸甸地压在叶超的心头。
终于…到了…
巨大的虚脱感和劫后余生的茫然瞬间袭来,几乎将他再次拖入黑暗。但他死死咬住下唇,硬生生用剧痛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他挣扎着,用那只鲜血淋漓的右手,死死抠住冰冷的石阶边缘,试图撑起上半身。断裂的脊椎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次发力都像是要把自己彻底撕裂。
“呃…呃…”喉咙里挤出嘶哑破碎的声音,他艰难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如同巨兽之口的朱漆大门。
就在这时,大门旁边一道不起眼的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条缝隙。
一个穿着青色劲装、身形精悍的汉子探出头来。他脸上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和警惕,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台阶下那片被雨水冲刷的泥泞空地,最后落在了台阶下方、如同烂泥般趴伏在雨水中、正试图挣扎起身的叶超身上。
那眼神,瞬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和轻蔑,如同在看一堆散发着恶臭的垃圾。
“哪来的臭要饭的?滚远点!陆府门前也是你能趴的?”汉子声音冰冷,带着驱赶苍蝇般的嫌恶。
叶超的身体猛地一僵!一股冰冷的屈辱感混合着滔天的恨意瞬间冲上头顶!他死死攥紧了手中的腰牌,指节因用力而惨白。
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那只攥着腰牌的右手,朝着侧门的方向,高高地……举了起来!
雨水冲刷着腰牌,冲刷着他那只沾满泥浆和血污的手。腰牌上,“青禾”二字在昏暗的光线下幽光一闪,上面盘踞的暗红血渍在雨水的冲刷下,如同苏醒的毒蛇,更加清晰地缠绕着下方那个冰冷的名字——陆振华!
“陆…振…华…”叶超喉咙里挤出三个嘶哑破碎、却带着刻骨恨意的字眼。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磨出来的血渣。
那青衣汉子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叶超高高举起的手上,聚焦在那块沾血的腰牌上!
当他看清腰牌上那两个狰狞的“青禾”大字,尤其是看清那被暗红血渍如同毒蛇般缠绕着的“陆振华”三个字时,脸上的嫌恶和轻蔑瞬间凝固!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瞳孔剧烈收缩!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不可思议、甚至带着某种禁忌意味的东西!
“你…!”青衣汉子失声惊呼,声音都变了调!他猛地拉开侧门,整个人都探了出来,眼睛死死盯着那块腰牌,又惊疑不定地扫视着台阶下如同血泥般的叶超,眼神中充满了震撼、狐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
“这腰牌…你从哪来的?!”青衣汉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厉声喝问。
叶超没有回答。他也无力回答。高举着腰牌的右手因脱力而剧烈颤抖,眼前的世界再次被黑暗和眩晕笼罩。但他依旧死死地举着它,如同举着浸透血泪的控诉状。
冰冷的雨水敲打着腰牌,发出单调的声响。腰牌上,那暗红的血渍在雨水的冲刷下,仿佛活了过来,扭曲盘踞在“陆振华”三个冰冷的字上,如同猩红的小蛇,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台阶上,青衣汉子脸色变幻不定,看着那块腰牌,又看着台阶下那个如同从地狱爬出、只剩半条命却散发着滔天恨意的身影,一时间竟僵在原地。
陆府沉重的朱漆大门,在连绵的雨幕中沉默着,如同蛰伏的巨兽。门后,是未知的深渊,还是复仇的起点?那块染血的腰牌,如同一把钥匙,沉重地叩响了命运的门环。
骨头深处的嗡鸣,在雨声中,似乎变得更加低沉、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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