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秋来得早。
九月初三,定北侯府的银杏叶才刚泛起金边,西跨院的灵堂却己飘起白幡。林砚跪在蒲团上,膝盖浸在青砖缝里的凉意顺着裤管往上窜,像根细针首扎进心口——三天前,边关急报撞开侯府朱门时,她还攥着父亲新送的狼毫笔,在书房临摹《九成宫醴泉铭》;如今,那支笔还搁在案头,墨汁未干,却再等不到主人挥毫。
"小姐,老奴把东西收好了。"
陪嫁老仆张妈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捧着个红绸木匣跪到近前,袖口沾着草屑——定北侯府的下人们都说,自侯爷战殁,张妈像丢了魂似的,总在马厩和演武场转悠,嘴里念叨着"老奴该给侯爷备马草"。
木匣开启的刹那,寒气裹着铁锈味扑面而来。林砚抬眼,一柄玄铁剑静静躺着,剑鞘乌沉如墨,鞘身铸着"铮砚"二字,字迹被岁月磨得发亮,像是用剑刃一笔笔刻上去的。剑镡处嵌着三枚青铜星纹,在烛火下泛着幽蓝,像极了漠南夜空的北斗。
"这是侯爷的......"林砚喉头发紧。
"侯爷说,这是林家三代将魂。"张妈的手抚过剑鞘,"当年老侯爷平漠北,用的就是这柄剑;侯爷接掌镇北军时,老侯爷说'剑在人在,剑亡人亡'。"她突然哽咽,"老侯爷走前,攥着这剑坐了整夜。末了说,'砚儿,若有一日为难,你就摸摸剑鞘上的星纹——那是你爷爷当年在漠南立的三个暗哨,能保你周全。'"
林砚伸手去碰剑柄,指尖刚触到冰凉的玄铁,便像被烫了一下似的缩回来。她想起十岁那年,父亲教她舞剑:"砚儿,剑是死的,人是活的。真正的大将,要让剑跟着人心走。"那时她总嫌父亲严厉,如今握着这柄剑,才明白所谓"将魂",原是浸透了血与雪的温度。
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林砚望着供桌上父亲的牌位,"林昭"二字被香灰染得模糊。她忽然想起昨日在马厩看见的场景:父亲最爱的乌骓马"踏雪"正啃着干草,马槽里没有精料,只有半袋发霉的粟米。马夫蹲在旁边抹眼泪:"夫人说,将军的战马不能饿着......可将军自己......"
"阿娘呢?"她转头问张妈。
"夫人上月染了恶疾,如今在庄子上静养。"张妈擦了擦泪,"走前给您缝了二十套玄甲,说漠南风大......"
林砚将剑收入鞘中,站起身时撞翻了供桌上的香炉。香灰簌簌落在地上,像极了漠南的沙。她弯腰去捡,瞥见供桌下露出半卷《漠南地形图》——是父亲的笔迹,用朱砂标着"狼牙峡""黑风崖"等关隘,边角还画着歪歪扭扭的小人,应该是她小时候趴在案头捣乱时添的。
"明日启程。"她对张妈道,"备三匹快马,带二十斤盐巴、五坛黄酒。"
张妈愣住:"盐巴?黄酒?"
"漠南缺盐,士兵们口重。"林砚将地图揣进怀里,"黄酒暖身,比烈酒顶用。"
夜更深了。林砚站在院中看月亮,剑鞘上的星纹与天上的北斗遥相呼应。风卷着几片银杏叶扑在她脸上,她伸手接住一片,叶尖泛着金红,像极了父亲战袍上的血渍。
"将军。"
身后传来低哑的男声。林砚转身,见个穿玄色短打的汉子立在月门下,刀疤从左眉斜贯到下颌,正是镇北军铁戟营统领沈砚。他手里提着两坛酒,酒坛上沾着草屑,显然是刚从马厩摸来的。
"末将听说您要赴任,"沈砚把酒坛往地上一放,"特来送行。"
林砚盯着他腰间的铁戟——戟刃缺了个口,是用布缠着的。她记得父亲说过,沈砚的铁戟是当年和她父亲一起打的,跟着镇北军打了二十场硬仗,戟刃上的缺口,是三年前在黑风崖替她挡箭留下的。
"沈统领这是......"
"末将没什么好东西,"沈砚挠了挠头,"就剩这两坛自酿的高粱烧。您到了漠南,若嫌军中的粟米酒寡淡......"
"谢沈统领。"林砚接过酒坛,手指触到粗布包裹的温度,"我会记得的。"
沈砚转身要走,又停住脚步:"将军,您可知漠南的雪有多厚?"
林砚摇头。
"能埋到马肚子。"沈砚摸出块碎布,展开是半块烤馕,"这是末将在伙房偷的,您路上垫垫肚子。别嫌少,漠南的饼子......"他喉结动了动,"比这硬多了。"
林砚接过烤馕,麦香混着焦糊味钻进鼻子。她突然想起父亲常说的话:"将者,民之父母也。"从前只当是训诫,如今才懂,所谓"父母",不过是能在你饿肚子时,分你半块饼的人。
"沈统领。"她望着他的背影,"等我到了漠南,你带铁戟营来见我。"
沈砚脚步一顿,背对着她点头:"末将遵命。"
深夜,林砚在灯下摊开父亲的《漠南地形图》。烛火映着她年轻的脸,眉峰间己添了几分英气。她用朱笔在"狼牙峡"处画了个圈——那是父亲用红笔圈过的,旁边写着"此峡可伏兵"。
窗外起了风,吹得白幡哗啦作响。林砚摸出"铮砚剑",剑刃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她对着剑鞘轻声说:"爹,女儿替你看漠南的雪了。"
次日清晨,林砚跨上乌骓马。张妈追出来,往她怀里塞了个布包:"这是夫人走前让我交给您的,说是'定北侯府最后的体面'。"
布包打开,是件玄色织金斗篷,内衬绣着并蒂莲——那是母亲的陪嫁。林砚摸了摸斗篷,突然笑了:"阿娘,女儿不穿红妆,只穿玄甲。"
马蹄声渐远,定北侯府的朱门在身后闭合。林砚望着前方漫天飞雪,将"铮砚剑"在掌心转了个圈。剑鞘上的星纹闪着微光,像极了父亲的眼睛。
她知道,从今天起,漠南的风雪里,多了个叫林砚的镇北少将军。她的剑,将替父亲守那片疆土;她的名字,将刻在边民的碑上,刻在士兵的歌谣里,刻在大楚的历史中。
"铮砚"二字,从此不再是父亲的遗物。
是她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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