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师傅被紧急送往医院。
磊指尖那不顾一切反哺而出的灼热金光,像耗尽了最后一丝燃料,在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中彻底黯淡下去,留下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奇异的、仿佛被抽空后的酸软。她瘫坐在医院走廊冰冷的塑料椅上,指尖残留着灼痛感,眼前反复回放着师傅灰败倒下的瞬间和指尖金光爆发的刺目光芒。反哺成功了?还是……加速了师傅的衰竭?恐惧和自责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师傅的诊断结果尚未出来,但“过度劳累”、“心力交瘁”、“疑似陈旧性心脉损伤”这些模糊的词语像沉重的石头压在她心头。
“臻颜”不能停摆。陈师傅是招牌,更是定海神针。老板虽不满,但也只能暂时让磊这个“陈师傅亲传”顶上。压力如山崩般倾泻下来。
第一个预约,就是李太。
磊深吸一口气,推开那间熟悉的理疗室门。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陈师傅的药油味和小雅绝望的气息,如今却要迎接最挑剔的客人。李太己经斜倚在美容床上,脸上敷着厚厚的、她自己带来的昂贵面膜,只露出一双锐利挑剔的眼睛。看到只有磊一个人进来,那眼神立刻沉了下来。
“陈老头呢?”李太的声音透过面膜,显得更加尖利,“怎么是你?他能做的你能行?别浪费我时间!”
磊的心猛地一沉,指尖下意识地蜷缩。她努力模仿着师傅的沉稳,声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李太,师傅他…身体不适,今天由我为您服务。您放心,我会尽力……”
“尽力?”李太嗤笑一声,猛地扯下面膜,那张紧绷光滑、却因过度填充而缺乏自然表情的脸暴露在灯光下,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就你?上次连个‘独家定制’都拿不出来,现在陈老头不在,你能弄出什么花样?我要的是立竿见影!是惊艳!是独一无二!你懂不懂?”她咄咄逼人,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在磊最敏感的神经上。
指尖那沉寂的金光似乎被这强烈的负面情绪刺激,不安分地跳动了一下,带着一丝冰冷的渴望。磊强行压下那股冲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她保持清醒。她想起师傅的教诲:心要定。她想起小雅父母那双绝望守护的眼睛。她不能失控,尤其不能在李太面前失控。
“李太,”磊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下来,她首视着李太充满攻击性的眼睛,“您的皮肤,现在最需要的不是‘惊艳’,是‘休养’。”她缓缓拿起一面高清放大镜,动作平稳地递到李太面前,“您自己看,鼻翼两侧的毛细血管扩张了,苹果肌下方有轻微的、不自然的凹凸感,这是上次过量填充和频繁光电刺激留下的隐患。强行再做高强度项目,风险很大,效果也难以持久。”
磊没有依赖异能,而是凭借这段时间在“臻颜”学到的扎实知识和陈师傅的指点,用最客观、最冷静的语言陈述事实。指尖的金光在理智的压制下,不甘地蛰伏着。
李太狐疑地凑近放大镜,看着镜中自己那张被过度雕琢的脸在极致放大下暴露出的瑕疵——那些细微的淤青、扩张的血管、不自然的填充痕迹。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那咄咄逼人的气势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动摇,但旋即被更深的烦躁取代:“那你说怎么办?难道让我顶着这张毫无生气的脸?”
“不是毫无生气,是修复基底。”磊拿出陈师傅调配的基础修复药油,那熟悉的清苦药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师傅说过,皮肤如土壤,过度榨取只会贫瘠。今天,我们先做最温和的经络疏导和深层滋养,让皮肤‘喘口气’。效果不会立竿见影,但基础打稳了,后续才能真正‘惊艳’。”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和诚恳。
李太死死盯着磊的眼睛,似乎在判断她话语里的真假。半晌,她烦躁地挥挥手:“行行行!赶紧的!我倒要看看你能弄出什么名堂!要是没效果,哼!”她重新躺下,闭上眼睛,但身体依旧紧绷,显然并未真正信任。
磊暗暗松了口气,指尖的躁动也平息了些许。她将温热的药油滴在掌心,搓热,然后极其轻柔、极其缓慢地覆上李太的额头。这一次,她刻意收敛了所有“吞噬”的本能,指尖的金光被牢牢锁在皮肤之下。她只是专注地感受着手下皮肤的触感、温度,回忆着师傅教导的每一个穴位和经络走向,将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
指尖下的信息流虽然被屏蔽了大半,但李太那强烈的不安、焦躁、以及一丝隐藏极深的、对“无效”的恐惧,还是如同细小的电流,隐隐约约地传递过来。磊没有试图去“吃”掉它们,而是通过指腹稳定、温和、带着安抚意味的按压,试图去**疏导**。
“这里…是太阳穴,压力太大时会绷紧…”磊低声说着,指腹打着小圈,力道不轻不重,“放松点,李太。美容也是休息。”
李太紧绷的下颌线,在磊持续、稳定、带着奇异安抚力的指压下,竟然真的…极其缓慢地放松了一点点。喉咙里那声习惯性的冷哼被咽了回去。
一次,两次…李太虽然每次来依旧会抱怨效果不够“惊艳”,挑剔磊的手法不够“厉害”,但神奇地,她并没有换人,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大吵大闹。她似乎开始接受这种“慢”的过程。磊也渐渐摸索到一种节奏:在基础护理的框架内,偶尔根据指尖感知到的细微皮肤变化(比如某处微循环不畅,某处有微小炎症),加入一点点的“微调”,比如某个穴位多按几秒,某个区域用特定频率的微震动辅助导入,这些细微的改变带来的改善虽然缓慢,却真实可见,让李太挑剔的嘴慢慢闭上了。
一次护理结束后,李太对着镜子左看右看,破天荒地没有立刻挑刺。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用一种带着疲惫、不再是尖利刻薄的语气说:“你倒是有点陈老头的死脑筋…认准了‘地基’就不撒手。”她拿起包,顿了顿,没看磊,“下周…还是这个时间。”
磊看着李太略显孤傲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头微动。指尖的金光温顺地流转,带着一丝完成任务的平和。
真正的转折发生在一个暴雨倾盆的下午。李太比预约时间晚到了很久,浑身湿透,昂贵的套装下摆沾着泥点,精心打理的头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她失魂落魄地冲进理疗室,没有像往常一样挑剔环境,没有抱怨天气,甚至没有要求立刻做护理。她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肆虐的雨幕,浑身散发着一种被彻底击垮的绝望气息。她保养得宜的脸上,第一次清晰地出现了无法用任何美容手段抚平的、深刻的疲惫和悲伤。
指尖的金光瞬间变得敏锐。即使磊极力压制,一股庞大、混乱、带着冰冷咸腥味(泪水)的信息碎片还是汹涌地冲击着她的感知:
* **丈夫手机里露骨的聊天记录和转账记录(“那个贱人竟然是他助理!”)。**
* **女儿越洋电话里冰冷而疏离的指责:“妈,你除了那张脸和钱,还有什么?你懂什么是爱吗?”(女儿视角里,母亲只是个沉迷整容、忽视家庭的陌生人)。**
* **老家打来的电话,母亲小心翼翼又理所当然的声音:“小嫚啊,你弟弟买房还差点…你是姐姐,又嫁得好…你爸说了,家里的老房子以后肯定是弟弟的…”(“李嫚”?原来李太的本名叫李嫚?多么温婉的名字!)。**
* **一张泛黄的旧照片碎片:年轻的李嫚(李太)穿着素雅的连衣裙,笑容腼腆温柔,依偎在一个同样笑容干净的年轻男子身边(那是背叛她的丈夫?),眼神清澈得没有一丝阴霾。**
**李嫚。** 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尘封的过往。信息流中翻涌的不再仅仅是当下的背叛和指责,还有被时光掩埋的、属于“李嫚”的碎片:
* **少女时代被父母忽视的委屈(好吃的、新衣服总是弟弟优先)。**
* **初入职场时小心翼翼的温柔和体贴(同事都夸她“嫚嫚脾气真好”)。**
* **新婚时笨拙却满怀爱意的下厨(把菜烧焦了,丈夫却笑着全部吃完)。**
* **女儿刚出生时,抱着那团柔软的小生命,心中溢满的、近乎神圣的幸福和温柔。**
* **然后,是丈夫日渐冷漠的眼神,是应酬晚归时陌生的香水味,是她试图沟通时对方不耐烦的敷衍。**
* **是女儿一天天长大,眼神却一天天变得陌生和叛逆,拒绝她的拥抱,嘲讽她的关心。**
* **是父母一次又一次的索取,将她视为取之不尽的“银行”,却吝啬于一句真正的关心。**
* **是镜子里的自己,眼角的细纹,松弛的轮廓,仿佛都在宣告她作为“女人”的失败。**
* **于是,她开始走进美容院,走进医美机构。每一次填充,每一次拉皮,每一次让自己变得更“完美”、更“年轻”、更“无懈可击”,都像一层新的铠甲,一层层覆盖在那个伤痕累累、名为“李嫚”的柔软内里上。温柔被磨成了刻薄,体贴化作了挑剔,善良扭曲成了对“完美”的病态追求——因为只有这张“完美”的脸,似乎才能证明她还有价值,才能掩盖内里那个被所有人抛弃、被所有人误解、被所有人榨取的、空洞而绝望的灵魂。**
原来,那张追求极致完美的面具下,是一个被至亲之人联手撕扯得支离破碎的灵魂。那些刻薄、那些挑剔、那些对“效果”的病态要求,都是她绝望的呼救,是她摇摇欲坠的自我保护。
磊僵立在原地,指尖的金光剧烈地闪烁着,不再是冰冷的渴望,而是被这庞大、深沉的痛苦所震撼、所灼烧。她看着眼前这个被暴雨淋透、褪去了所有尖刺和伪装、只剩下无尽悲凉的女人,仿佛第一次真正“看见”了她——看见了她曾经是李嫚,那个温柔善良的李嫚。
李嫚(李太)依旧望着窗外,泪水无声地滑落,混着雨水,在她精致的妆容上冲出狼狈的沟壑。她没有哭出声,只是肩膀在无法抑制地微微耸动,像一头濒死的、无声哀鸣的兽。
磊的心被狠狠攥紧。所有的技巧、所有的知识、所有的“能力”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她默默地拿过一条干净柔软的大毛巾,走到李嫚身边,没有询问,没有安慰的套话,只是动作极其轻柔地,将毛巾披在了她冰冷颤抖的肩膀上。然后,她蹲下身,拿起另一条毛巾,开始一点点,小心翼翼地,擦拭李嫚湿透的头发和脸颊上的泪痕与雨水。她的动作专注而温柔,如同擦拭一件稀世的珍宝,又像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指尖的金光,在她全然的、毫无保留的共情和抚慰的意念下,悄然发生了变化。不再是锐利的、渴望吞噬的锋芒,而是流淌出极其柔和、极其温暖的淡金色光晕,如同冬日暖阳,透过她轻柔擦拭的指尖,无声无息地渗入李嫚冰冷湿透的皮肤。
没有信息的灌输,没有痛苦的抽离。只有一种纯粹的、温暖的、如同被最包容的温泉包裹的抚慰感。那暖流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能首接抵达灵魂深处最寒冷、最荒芜的角落。
李嫚身体猛地一颤,空洞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聚焦。她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头,看向蹲在自己身边、正用无比温柔动作为自己擦拭的磊。那双总是带着挑剔和刻薄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茫然、脆弱和一种难以置信的、被小心翼翼对待的震动。
“你……”李嫚的声音沙哑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却不再是尖利的质问。
磊停下了动作,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磊的眼神里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深切的、感同身受的理解和一种安静的陪伴。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握住了李嫚冰冷的手。
指尖那温暖的金光,通过交握的手,更加清晰地传递过去。
李嫚的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却没有挣脱。她看着磊,看着这个曾经被她百般刁难、视为“无能”的年轻美容师,看着她眼中那份超越年龄的沉静和温柔,看着她指尖那若有若无、却真实带来温暖的奇异光芒……长久以来筑起的、坚硬冰冷的壁垒,在这一刻,伴随着汹涌而出的、迟到了太久的委屈和悲伤,轰然崩塌。
“哇——!”一声压抑了太久、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痛哭,终于冲破了喉咙。李嫚像个迷路的孩子,猛地反手死死抓住磊的手,将脸深深埋进磊的怀里,失声痛哭。那哭声撕心裂肺,充满了被背叛的痛楚,不被理解的孤独,和来自原生家庭的、积压了半生的委屈。
磊一动不动,任由她宣泄。她只是用另一只手,更加轻柔地拍抚着李嫚剧烈起伏的后背,指尖的暖金色光芒稳定而持续地流淌着,像一盏微弱的灯,在暴风雨中,为这个迷失的灵魂提供着一点点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的温暖和光亮。
窗外,暴雨如注。理疗室内,只有女人悲恸欲绝的哭声和一个年轻女孩无声的陪伴。那张追求完美无瑕的脸,此刻被泪水冲刷得狼狈不堪,却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第一次显露出属于“李嫚”本真的脆弱。而磊指尖那温暖的金光,在泪水的映照下,似乎变得更加柔和、更加坚定。她似乎触摸到了这诡异能力更深层的意义——它或许并非只为“吞噬”,当心念纯粹,它亦能成为渡人渡己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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