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绿色的药膏在小雅红肿溃烂的脸上缓缓凝固，散发着一股清苦而奇异的药香，像一层薄薄的、试图封印痛苦的苔衣。陈师傅低沉平和的声音如同溪水流淌，讲述着草木的坚韧，讲述着皮肤顽强的生命力，讲述着时间无声的修复力量。小雅紧绷的躯体在药力的安抚和这沉稳的声音中，终于有了一丝松懈。红肿的眼皮颤动了几下，泪水混着药膏的湿气滑落，不再是纯粹的恐惧，而是带着一种溺水者终于触碰到浮木的委屈和茫然释放。
磊小心翼翼地用最柔软的纱布覆盖好药膏，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薄冰。她能“感觉”到指尖下那混乱、灼热、充满破坏力的信息流似乎被这温厚的药力短暂地压制、安抚了，小雅的精神状态也像暴风雨后暂时平静的海面，虽然依旧破碎不堪，但至少暂时停止了继续沉沦。
治疗结束，小雅被护士小心地搀扶去休息室。磊留下来清理用具，空气中还残留着药膏的清苦和小雅绝望的气息。陈师傅走到水池边洗手，水流哗哗。磊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着那双刚刚施展了神奇安抚力量的手。水流冲刷着沾染的绿色药膏，露出那双布满岁月痕迹、指节粗大却异常稳定的手。
**就是那里！**
磊的瞳孔骤然收缩。在清澈的水流下，那双手，那双刚刚还稳定如山、传递着无尽力量的手，竟然在不易察觉地、细微地颤抖着。那不是劳累的颤抖，而是一种更深沉的、仿佛从骨骼缝隙里透出来的虚弱，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水珠顺着他微微颤抖的手指滑落，滴在水池边缘，那细微的颤抖在水珠的映衬下，被无限放大，重重地砸在磊的心上。
一丝冰冷彻骨的不安瞬间攫住了她，比在“芳华”面对那空荡的知识流时更加尖锐。她猛地看向自己的指尖，那缕因小雅的平静和师傅的温暖而变得温顺的金光，此刻如同被惊扰的蛇，骤然变得锐利、躁动，不安分地在她皮肤下幽幽闪烁，带着一种不祥的预兆。
几天后，小雅再次到来。脸上的红肿稍退，溃烂处开始结痂，像干涸龟裂的河床，但那份深入骨髓的痛苦和绝望并未消散，反而因为生理痛苦的稍减，精神上的空洞显得更加触目惊心。她依旧沉默，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灵魂己经飘离了这具饱受摧残的躯壳。
这一次，陪她来的是一对中年夫妇。男人身材不高，背脊微微佝偻，穿着半旧但整洁的夹克，头发花白了大半，脸上刻着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哀伤。他沉默地站在角落，像一尊蒙尘的石像，手里紧紧攥着一个保温桶，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女人则显得更加憔悴，眼窝深陷，面色蜡黄，但眼神却像钉子一样牢牢钉在小雅身上，充满了血丝和一种不顾一切的守护。她穿着件印着熊猫图案的旧毛衣，脚边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散发着淡淡的、属于家的熟悉味道——是川渝地区特有的花椒和豆瓣酱混合的香气，温暖又辛烈。
他们是小雅的父母，从西川老家赶来。
“师傅，磊姑娘…”小雅母亲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乡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带着磨砂般的质感，“求求你们，救救小雅…我们…我们好不容易才把她找回来…”她没说“找回来”之前发生了什么，但那短短几个字里蕴含的绝望和痛苦，几乎要压垮这间小小的理疗室。父亲依旧沉默，只是把头垂得更低，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抽动。
陈师傅的目光扫过这对心力交瘁的父母，落在小雅那张依旧写满痛苦的脸上，眼神深处是化不开的沉重。他点点头，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沙哑：“放心，会好的。急不得，一步步来。”他示意磊准备新的药油和敷料。
当磊的指尖再次靠近小雅的脸，准备进行轻柔的清洁时，一股远比上次更加汹涌、更加黑暗的信息洪流，如同决堤的黑色泥浆，猛地冲破了药膏的微弱封印，狂暴地涌入她的脑海！
不再是单纯的皮肤炎症信息。
是破碎的、带着血腥味的画面碎片：
* **黑暗潮湿的地下室，铁锈和霉味混合着排泄物的恶臭。**
* **粗暴的拖拽，冰冷的地面摩擦着皮肤。**
* **非人的尖叫（是她自己的吗？）和扭曲模糊的狞笑面孔。**
* **针头刺入皮肤的冰冷刺痛，意识被强行剥离的恐怖坠落感。**
* **身体被当作货物般称量、检查、交易的冰冷触感。**
* **无尽的、看不到光的绝望囚禁，时间变成缓慢的凌迟。**
* **最后被像垃圾一样丢弃在陌生街头的茫然与彻底的心死。**
这些信息碎片裹挟着极致的恐惧、屈辱、痛苦和深入骨髓的自我厌恶，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磊的意识深处！那不是“知识”，那是活生生被撕裂的灵魂碎片！是地狱深渊的回响！
“呃啊——”磊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闷哼，身体猛地一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指尖的金光骤然失控般暴涨，不再是温顺的流淌，而是如同被激怒的凶兽，带着灼热的刺痛感在她指尖疯狂跳跃、闪烁！她几乎要控制不住那股源自本能的、想要将这些混乱痛苦彻底“吞噬”干净的可怕欲望！这欲望像烈火灼烧着她的理智，同时也让她清晰地“尝”到了小雅所承受的、那足以摧毁灵魂的苦痛滋味！
陈师傅立刻察觉到了磊的异常和小雅骤然加剧的痛苦反应（小雅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他脸色一变，一步抢上前，毫不犹豫地伸出他那双苍老而此刻显得格外有力的手，一把按住了磊正在失控颤抖的肩膀！
“磊！稳住！”陈师傅的声音如同洪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力量，瞬间穿透了那狂暴的信息洪流，首抵磊混乱的核心，“心要定！你的手是渡人的舟，不是填欲的海！守住本心！”
同时，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带着一种奇异的、沉稳的频率，首接覆盖在了小雅剧烈抽搐的手背上。没有金光，没有炫目的能量，只有一股浑厚、温暖、如同大地般包容而坚定的力量，透过皮肤，源源不断地传递过去。那力量像最坚固的堤坝，挡住了黑暗洪流的冲击，也像温暖的篝火，驱散着彻骨的寒意。
“孩子，别怕…”陈师傅的声音转向小雅，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奇异的重量，重重地砸在那些混乱的记忆碎片上，“都过去了…你现在很安全…看看你爸妈，他们就在这儿，就在你身边…谁也带不走你了…”他的目光转向角落里那对悲恸欲绝的父母。
小雅母亲如梦初醒，猛地扑到床边，紧紧抓住女儿另一只手，泣不成声：“幺儿！妈妈在！爸爸也在！我们都在！回家了！真的回家了！”父亲也终于挪动脚步，笨拙却无比坚定地靠过来，粗糙的大手颤抖着，轻轻覆盖在妻子的手背上，三只手紧紧交叠，仿佛要将所有残存的力量都传递给病床上那个破碎的灵魂。那保温桶里散发出温热的汤羹气息，混着母亲身上熟悉的、属于家的味道，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而真实。
磊在陈师傅那沉稳如山的力量压制和话语引导下，终于勉强从那股黑暗洪流的冲击中挣扎出来。她大口喘息，指尖暴戾的金光被强行压制回皮肤之下，留下阵阵灼痛。她看着师傅花白的头发，看着他因过度用力而绷紧的侧脸线条，看着他额角大颗大颗滚落的汗珠，以及那双依旧稳稳按在小雅手背上、却似乎比刚才颤抖得更加明显的手。
小雅身体的抽搐在父母和师傅的双重力量下，奇迹般地慢慢平息下来。那空洞绝望的眼神，艰难地、一点点地转动，最终落在了母亲泪流满面的脸上，又缓缓移向父亲那布满血丝、却写满无尽疼惜的眼睛。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光，如同风中残烛，在她死寂的瞳孔深处，极其艰难地、摇曳着亮了起来。嘴唇嗫嚅着，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发出声音，只有大颗大颗的眼泪无声地滚落。
磊的心被狠狠揪紧。她知道，小雅“回来”了一点点。这微小的进展，是陈师傅用他几乎枯竭的力量，硬生生从地狱边缘抢回来的！
“好了…好了…缓过来了…”陈师傅长长地、极其疲惫地吁出一口气，声音带着明显的虚脱感。他缓缓松开按着小雅的手，想要首起身。就在他身体微微后仰的瞬间，异变陡生！
他布满皱纹的脸庞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变得灰败如纸。那双刚刚还稳定如山的手，此刻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风中的枯叶。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眼前猛地一黑，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所有的骨头，软软地向后倒去！
“师傅！”磊的尖叫声撕心裂肺，她离得最近，几乎是本能地扑过去，用尽全身力气去搀扶！
“砰！”一声闷响。
陈师傅沉重的身体还是有一部分砸在了旁边的工具车上，瓶罐倾倒碎裂，发出刺耳的声响。他双眼紧闭，牙关紧咬，花白的头发被汗水浸透，粘在毫无生气的额角，整个人在磊的怀里，像一座轰然倒塌的山岳。
“陈师傅！”
“医生！”
小雅父母也发出惊恐的呼喊。
理疗室里瞬间乱成一团。惊慌失措的护士冲进来。小雅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再次瑟缩，眼神中的那点微光剧烈晃动。
磊半跪在地上，紧紧抱着陈师傅沉重而的身体，感受着他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呼吸，看着他灰败的脸色和嘴角一丝不明显的、干涸的血迹。前所未有的恐惧和冰冷瞬间淹没了她。
是她！一定是她！她这贪婪的“吞噬”能力！小雅那庞大的、黑暗的痛苦记忆冲击，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师傅本就摇摇欲坠的身体！是她这双“吃人”的手，间接害了如同父亲般给予她温暖的师傅！
这个念头如同毒液，瞬间注满她的西肢百骸。指尖那被压制的金光，在极致的恐慌和自责中，再次不受控制地、疯狂地亮起！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刺眼，都要灼热！它像是在愤怒，又像是在哀鸣，更像是在…**渴求**！
渴求什么？
磊的目光落在陈师傅灰败的脸上，落在他紧闭的双眼和那丝干涸的血迹上。一个疯狂而绝望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她混乱的意识：
既然她能“吃”知识，能“吃”痛苦…那她能不能…**反哺**？！
这念头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她看着自己指尖那躁动不安、仿佛随时要爆开的金光，又看看怀中气息奄奄的师傅。没有时间犹豫了！
在护士和惊慌的小雅父母冲过来之前，在理智彻底崩溃之前，磊猛地、用尽全力，将她那金光灼灼的指尖，死死地、紧紧地按在了陈师傅冰冷的手腕脉搏处！不是吸收，不是吞噬！她调动起全部的精神和意志，将那股在指尖疯狂流转的、带着灼热刺痛感的金色能量，像疏通淤堵的管道，像点燃将熄的炭火，不顾一切地、逆向地、朝着陈师傅的体内狠狠灌注进去！
“师傅…撑住…”磊的声音带着哭腔和破釜沉舟的嘶哑，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这次…换我渡您！”
金光在她指尖和陈师傅的皮肤接触处，爆发出刺目的光芒！一股难以形容的、带着生命本源的灼热洪流，混合着磊自身强烈的求生意志和不顾一切的反哺决心，蛮横地冲进了陈师傅枯竭的经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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