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良日·龙舟不与大鼓争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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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良日·龙舟不与大鼓争锋(上)

 

第十三章《良日·龙舟不与大鼓争锋》(上)

暮色如打翻的紫釉瓷瓶,浓稠釉色顺着巴郎山褶皱缓缓流淌,将整个寨子浸染成朦胧剪影。阿狗家装饰着鲜花的双排座花车碾过蜿蜒的青石路,车辕缀满的铜铃在微风中发出细碎声响,似有若无的焦虑随着铃声飘散。花车后拖着的崭新龙舟裹着金色与红色交织缠绕的绸缎,船首那双由大佛爷亲手点睛的龙眼,泛着冷冽的光。这不仅是祥瑞的象征,更承载着阿狗爹势在必得的雄心壮志。

不远处的院落中央,未完工的大鼓静静伫立着。粗糙原木鼓身与华丽龙舟形成鲜明对比,却又隐隐透着默契——它们本就该在良日里,共同奏响巴郎寨的荣耀之歌。

阿宝载着白雪的摩托车,随着轰鸣声渐渐远去。朗坤的侉子三轮摩托车,载着药孩甲和其他几个徒弟,从半山书院匆匆出发。

今天,是泼水节前最后一个“良日”。按照传统,午后的巴郎寨,家家户户需抬着供品前往般若寺,在完成祭祖、敬香和隆重的祭天仪式“大祈祷”之后,才能各回各家,各自进行以自己的家族为单位的“跨年”晚宴。

此刻,阿狗一家带着点睛后的龙舟归来,大院子里张灯结彩,热闹非凡。老人们领着孩子穿梭忙碌;妇女们在灶台前准备食材,烹制美味佳肴;男人们或搬运各种物资、桌椅板凳,或忙着调试手中的乐器,准备在晚宴中演奏的曲目。

阿狗的媳妇美亚,这个邻村头人的女儿,泼辣又能干。她是远近闻名的采茶能手,还身兼巴郎山大鼓舞的非遗传人。此时,她正带着姑娘、小伙排练着激昂的大鼓舞。

铜钹与竹笛的试音声中,唯独缺了阿西婆这位巴郎山古歌咏唱者和朗坤,这个巴郎山闻名遐迩的司仪大先生。

阿狗爹蹲在院子角落,旱烟袋在青石板上重重磕了三下,火星迸溅在他沾满木屑的鞋面上。他盯着寨口方向,喉结滚动着咽下一口唾沫。

去年龙舟赛的惨败,如噩梦般在脑海中闪现。那天,江水翻涌,龙舟竞逐。对手寨子的鼓手一记重槌,震碎了他们的鼓面。一声闷响传来,鼓皮裂开的纹路,如同巴郎寨人破碎的心。原本整齐划一的船桨节奏瞬间大乱,原本领先的优势竟化为乌有,最终以半个船身的差距痛失冠军。

赛后的酒桌上,阿狗爹红着脸,拍着胸脯向众人发誓。

“明年,巴郎寨的龙头必须挂在领奖台的正中央!”

可此刻,大鼓尚未完工,鼓面弧度总差那么几分,他攥着烟杆的手不自觉的收紧,指甲深深掐进鼓中的木纹里。

“阿西和朗坤这两个老家伙,到底死克哪去了?”

他的嘟囔混着烟圈消散在暮色中,“没了阿西婆的古歌镇场,没了朗坤的大鼓助威,这良日还能叫良日吗?更别提明天的龙舟赛了……”

他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有意说给在场人听的,“往年的龙舟赛,咱们巴郎山龙舟队,那可是这百十里南沧江上,远近闻名的江下坝子上,一根独一无二的飞龙。那船桨翻飞,如鱼鳍划水,鼓声震天,能惊起江底的蛟龙。可去年子……”

他话音未落,口袋里的手机剧烈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朗坤二字刺得他左睛发疼。

“喂!是朗坤大师啊,你老人家还有时间接电话呀……”

虽与刚才的态度急转首下,阿狗爹却故意扯着嗓子大声武气的嘶喊着,那声音如洪钟般震得身旁的美亚赶紧缩了缩脖子,“看看现在都啥子时辰了?你再不来,今晚的碗恐怕都要你老仙人一个人洗咯!”

阿狗爹没好气的抱怨声,令众人哄堂大笑,使他更加来劲。

这两个从前一起经历过许多往事,甚至一起上过战场,出生入死,彼此相救过的好兄弟加好战友,嘴上虽这么闹着,其实心里比谁都要理解和爱护彼此。

“你老人家倒是快点嘛!呃……现场没有你,这面大鼓,它根本就做不成啊!”

阿狗爹越说越上火,甚至有点哀怨的意思,“这……那,明天的龙舟赛咱们还拿什么同人家拼哟?你莫别忘了,我可是夸下海口要夺回冠军的,要是搞砸了,我这张老脸该往哪放哟?去年,咱们输得那么惨,寨子里的老老少少都眼巴巴的期待着,咱们今年能大干一场,扬眉吐气。你可别给我掉链子哟!咱们的龙舟手天天都在江边苦苦训练,手掌磨出的茧子,比那鼓面还厚叻。就等着明天,一雪前耻咯!”

“老哥子,你莫要急……”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摩托车引擎的轰鸣声,朗坤爽朗的笑声混着风声钻了出来。

“我这会正带着娃儿们往你家赶叻。路上是耽搁了一点时间,但我向你保证,绝对误不了大事!我还带了改良鼓槌的新法子,保准让鼓声传扬十里。这次咱们的大鼓,从鼓面到鼓环,都必须做到无可挑剔!我在城里专门请教了制鼓大师,学了不少新技巧叻……”

“我信你个大头鬼哟,哼!”

阿狗冷哼一声挂了电话,可嘴角还是忍不住微微上扬。

这个朗坤兄弟,虽然是巴郎山末代大祭司家唯一的儿子,但小时候却一天福都没好好享受过。由于历史的原因,他爹妈在世时,在与毒枭争夺地盘的战火中罹难之后,他几乎就是吃着巴郎山的百家饭长大的。少年时曾在寺庙里待过几年,也都由乡亲们供养长大。

虽说后来还俗后,跑去外面折腾了多年,下海经商、卖过茶叶、倒腾边贸物资、开过玉石加工厂和古玩店,据说还跑去什么拍电影的剧组,当过群头和武师,可混了那么多年,到头来,还是一事无成。

前些年,他不知在哪里遇见一伙文化人、艺术家与爱好茶文化与古董文玩的人。

有人知道他来自盛产茶叶,又具有神秘文化的巴郎山,便有金主承头,众筹了一笔资金,让他带回巴郎山,利用废弃的残寺修建书院,兼营民宿和草药事业。

阿狗爹的思绪,不由自主飘回十年前那个阴雨连绵的雨季。

那天,朗坤带着一大包现金回到巴郎寨,望着破败的半山残寺,眼里满是迷茫。

“巴郎山的爷们回家盖房子,哪能没有乡里族人的参加……”

阿狗爹的吼声穿透雨幕。次日天不亮,全寨子的男女老少扛着锄头、背着竹篓、推着小车,自发聚集在残寺废墟前。

重建书院的日子里,每一寸砖瓦都浸透着巴郎寨人汗水的辛勤浇灌。

一次,地基突然塌方,阿狗爹被埋进土里,是朗坤发了疯似的徒手刨土,指甲缝里塞满了血泥,才将他拖拽出来。

还有一次,暴雨冲垮了新砌的围墙,眼看着众人的心血即将付诸东流,阿狗爹二话不说,第一个跳进泥水中,带领大家硬是顶着风雨,将垮塌的地方堵住之后重新搭建起来。

老人们坐在屋檐下,戴着老花镜,手指灵活地编着竹篾,嘴里还念叨着吉祥话;妇女们提着竹篮,里面装着热腾腾的饭菜和清甜的山泉水,穿梭在忙碌的人群中;孩子们则在泥地里打滚,沾了满身泥巴,却笑得无比灿烂,笑声能传出好几里地。

就这样靠着全寨人的双手,将这废旧的残寺,一点点变成了如今崭新的书院。

然而,半山书院盖好之后,其实,每年前来观光的游客也并不是很多,也就那几个出了钱的文化人,每年在新茶上市之前和收玉的时候,来过那么几次。

巴郎山每逢收茶和收玉的时候是最热闹的。那些洁身自好自称君子的人,甚至连泼水节这种热闹也极少参加,收走茶叶和美玉,走的时候再顺便带一些野草药和其他土特产回去。所以,朗坤大部分日子还是非常闲散自由的。平日里,利用在寺庙里学的土医手艺为乡亲们问诊、煎药,甚至走街串巷,为腿脚不便的老人和儿童看病,遇到家庭条件不好的,甚至免费给他们送医送药。然后,便利用自己曾经出过家,当过和尚的身份,以及见多识广,能说会道的特长,尤其在外面见过世面的诸多知识学问,与大伙插科打诨,摆摆龙门阵,活跃气氛。偶尔,还会在各种婚丧嫁娶仪式上,以其巴郎山末代大祭司唯一继承人的身份,为乡亲们祈福纳祥,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

因为其家族身份的原因,朗坤一族尤其擅长,跳大鼓舞所需的木鼓制作技艺。

传说,这种大鼓,是在非常久远的时代,由中原地区征战的军队带到巴郎山的。朗坤的家族便是随军主持祭祀活动的大祭司。所以,他同时也是巴郎山大鼓制作唯一的传承人了。也正因为这样,阿狗爹才火急火燎的催他赶紧前来,把关自家的那面大鼓。

“什么时候才能正式完工啊?可别耽误了今晚的祭祀演出,还有明天的巡演活动。最要命的是,这面大鼓在进行龙舟竞赛时,必将起到关键性的作用啊……”

“让让……快让让!”

阿狗爹叼着烟杆正焦急的絮叨着。忽听门外传来一声摩托车的轰鸣声和连续的刹车声。朗坤急切的跳下车,怀里抱着个用油布裹得严实的物件,脚步飞扬跑进院落。

“哥佬官,看看我给你带来什么好宝贝了!”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油布,露出一截雕刻精美的鼓槌。上面缠着红绸,还缀着几颗圆润的玉珠,“这鼓槌的木料取自千年古树,我特意改良了握柄弧度,敲起来省力三倍!而且鼓槌头部的纹路,我按照古籍上记载的雷纹雕刻,敲出的声音自带威慑力!这鼓槌一敲,保准让对手心里发怵!”

阿狗爹凑过去仔细端详,眼里闪过一丝惊艳,嘴上却不饶人。

“雕得花里胡哨的,中看不中用!这鼓面还没磨平,鼓环也歪了,明天比赛用这样的鼓,咱们还是趁早认输吧!去年就是因为鼓的问题输了,今年可不能再重蹈覆辙!你看看咱们的龙舟,船身刷了三层桐油,亮得能照见人影,就差一个好鼓助威了!”

“哟呵,你还挑上了?”

朗坤撸起袖子走向未完工的大鼓,手掌贴在鼓面轻轻,眉头瞬间皱成川字。

“这鼓面不够平整,声音发闷,得重新磨。”

他围着鼓绕着圈的检查着,一边吩咐着药孩甲和几个徒弟。

“还有,这鼓环的位置也不对,敲打起来容易晃悠。老哥,听我的,把鼓面再削去半寸,我保证让它音色更加透亮……”

阿狗爹一听就急了,抄起旁边的卷尺冲过去。

“朗坤,你别瞎指挥!咱们祖祖辈辈做鼓,都是这个尺寸!去年输了是因为鼓面材质不好,跟尺寸有什么关系?要是听你的改了,出了问题谁负责?明天的冠军还拿不拿了?寨里的荣誉可都在这鼓上了!你知道吗,今年咱们的龙舟手专门研究了对手的划桨节奏,还设计了新的战术,就等大鼓一响,便要一举夺魁!”

见阿狗爹一脸疑惑,朗坤进一步解释。

“老哥,你信我!我朗坤也算是走南闯北几十年了,在外面是见过世面的。我见过专业的制鼓工艺,虽然咱这是古法制鼓,可有些工艺啊,它也得与时俱进不是……你想想,龙舟赛上,那鼓声就是咱奋进的号角,每敲一下,就是对咱们的战斗鼓舞,同时,它也得敲进对手的心眼儿里,把他们都给震趴下了不是!”

见二人争得面红耳赤,药孩甲赶紧上来打圆场。

“二位也都是咱寨子里的长辈了,都消消气哈……”

药孩甲给几位师兄递了个眼色,让大伙帮忙稳住二人。

“我师父在外面也是见过大世面的,肯定有他的道理。这位阿公呢,也是经验丰富,说的话也保准错不了……呃,那咱们就折中一下,试试新法子?要不,先在边角处做个小范围修的修改,看看效果,如何?咱们可不能因为意见不合,误了龙舟赛的大事!”

美亚换上大鼓舞的服饰,银饰在灯光下叮当作响,火红的裙摆像团跳动的火焰。她站在两人中间,举起手中的鼓槌。

“阿爹啊,朗坤大叔,咱们都别吵了。今天可是个喜庆的日子,再吵下去,阿西婆的古歌都要被你们吓跑了。而且,今年咱们的大鼓舞编排了新队形,保证能震慑全场!只要大鼓一响,冠军肯定跑不了!我还特意请教了我娘家的大鼓舞老艺人,融入了一些新的动作元素,绝对能让观众眼前一亮!这就好比龙舟赛里的新战术,出奇制胜!”

提到阿西婆,阿狗爹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朗坤,你说这阿西……到底是咋个回事?”

他压低声音,眼神里满是焦虑,“般若寺的大祈祷她没来,现在,良日良日也不见她人影,没了她的古歌镇场,这祭祀还能叫个鸡丝吗?龙舟大赛上,没了古歌开道,咱们拿什么跟人家斗?去年输得那么惨,今年要是再输咯,我……我就……哎……”

阿狗爹说不下去了,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大伙儿还记得吗?以前,只要阿西婆的古歌一吼,那就是咱巴郎山的魂啊,咱们的龙舟队就像有了神灵庇佑,在那南沧江上,是所向披靡……那些个对手,看见咱们的龙舟,那眼睛里都是羡慕和畏惧啊……”

朗坤叹了口气,眼神变得复杂深沉。

“哥老官,你也要理解她一下,这么多年,她一个妇道人家也不容易,她也有她的难处啊……阿秀十年没回来了,阿香这几日也没了消息,她……哪还有脸见大伙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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