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港城的寒风，裹挟着铁锈、蒸汽、燃烧油脂的腥臭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湿冷，在巨大的钢铁骨架和冰封通道间呼啸穿梭。
雾儿抱着芙儿，踩着湿滑、覆盖着薄冰的金属阶梯，一步步攀上那高耸的冰崖栈桥。
每一步都牵扯着指尖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游上岸后尚未散尽的疲惫。
芙儿的小脸埋在雾儿肩头，银瞳警惕地扫视着西周——
巨大的、锈迹斑斑的管道如同巨蟒盘绕头顶，喷吐着滚烫的蒸汽。
远处熔炉低沉的轰鸣与金属敲击的脆响交织，震得脚下冰层微微发颤。
形形色色裹着厚重皮毛、脸上带着风霜刻痕与生存警惕的人们匆匆而过，投向她们的目光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两个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外来者。
她们的第一个目的地，是刻在巨大冰墙上的路标箭头所指。
【入港登记与身份核验处】
那是一座半嵌入冰崖的巨大金属舱室，由旧纪元潜艇的耐压壳改造而成，舱门厚重，覆盖着冰霜。
门口站着两名守卫。
他们穿着由多层坚韧海兽皮缝制、镶嵌着粗糙金属甲片的厚重护甲，腰间挎着形制古怪、似乎是利用深海怪物骨骼和高压蒸汽驱动的武器。
这些人眼神锐利如鹰，扫过每一个进入者。
舱室内弥漫着消毒药水和陈旧金属混合的气味。
光线昏暗，只有几盏鲸脂灯在铁笼里摇曳。
一个面色如同冻土、眼袋深重的老登记官坐在一张金属台后，台面磨损得发亮。
他头也不抬，声音像是生锈的齿轮在摩擦。
“姓名？来源地？入港目的？携带物品申报。伸出手。”
雾儿报上自己和芙儿的名字，来源地含糊地说了“南方残骸海岸”。
目的？
她顿了顿。
“寻求庇护，补给物资。”
至于物品，她只提及了基础的生存物资和一把防身的匕首，隐去了“潮声号”和最重要的星尘骨鞘——
芙儿此刻正将它紧紧抱在怀里，裹在厚厚的防水布中。
老登记官这才抬起眼皮。
他那浑浊的眼睛在雾儿冻得发青的脸上和芙儿那双过于清澈、带着非人质感的银瞳上停留了片刻，最后落在她们伸出的手上。
“防伪刻痕。”
他言简意赅，从桌下拿出一个沉重的金属盒子，打开。
里面是一块散发着微弱蓝光的、刻满符文的冰晶石板，旁边放着一小碟灰白色的粉末，散发着类似骨灰的气息。
雾儿知道这个程序。
冰港城为了防止能拟态人形的深海怪或某些深渊眷族混入，有一套严苛的防伪措施。
她毫不犹豫地将手指按在那冰冷的符文石板上。
嗡……
石板上的符文瞬间亮起，一丝微弱却清晰的刺痛感从指尖传来，仿佛有微小的冰针在刺探她的血肉。
石板上随即浮现出几道极其细微、如同血管般扭曲的淡蓝色光痕，深深烙印在她的指纹之中，持续了数秒才缓缓消散。
这是活体生命特有的能量印记，深渊生物或纯粹的拟态物无法伪造。
轮到芙儿。
小家伙有些紧张，小手迟疑地伸出。雾儿轻轻捏了捏她的肩膀。
芙儿学着雾儿的样子，将小小的手指按在石板上。同样的符文亮起，刺痛感让芙儿的小脸皱了一下，但她忍住了。
石板上浮现的光痕更加纤细、纯净，带着一种奇异的、如同星尘般的微光流转，连那老登记官浑浊的眼中都闪过一丝讶异。
他仔细看了看芙儿银色的瞳孔，最终没说什么，只是在两块粗糙的金属身份牌上刻下印记，丢给她们。
“身份牌随身，遗失不补。城内遵守《熔炉法典》，违者重罚，或驱逐。”
老登记官挥挥手，示意下一个。
握着冰冷的身份牌，上面刻着简单的编号和入港日期，雾儿松了口气。
至少，她们在这座冰冷的堡垒里，暂时有了一个合法的身份。
离开登记处，刺骨的寒风让她们打了个哆嗦。
芙儿小声说。
“雾……饿……冷。”
雾儿环顾西周，巨大的冰铁城市如同迷宫。
她需要尽快找到地方落脚，更需要补充食物和御寒的物资。
打听之下，一家名为“鲸腹杂货铺”的老店口碑颇佳，据说物资相对齐全，店主也还算公道。
杂货铺位于一条相对狭窄、由巨大鲸肋骨支撑起的冰封巷道深处。
门面不大，招牌是一块巨大的、被掏空内脏的某种深海鱼头骨，鱼嘴里叼着一盏昏黄的鲸脂灯。
推门进去，一股混杂着干海藻、怪物体脂油、劣质烟草和霉味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
店内空间却比想象中深，货架高耸，由锈蚀的金属管和厚木板搭成，上面堆满了琳琅满目的末世奇珍——
成捆的坚韧海藻绳、闪烁着幽光的深海鱼鳞片、装在玻璃罐里蠕动的发光虫饵、各种型号的骨制或金属零件......
甚至还有几块切割好的、散发着微弱辐射荧光的旧纪元合金板。
角落里堆着兽皮、鞣制过的怪物皮革和粗糙的毛毡。
店主是个精瘦的中年人，脸上有一道从眉骨划到嘴角的狰狞疤痕，一只眼睛用黑色的皮罩盖着。
他正用仅剩的独眼和灵巧的机械义手，擦拭着一柄造型狰狞的骨质鱼叉。
看到浑身湿冷、带着一个小女孩的雾儿进来，他抬了抬眼皮，没说话，继续擦他的鱼叉。
雾儿没有废话，首接报出需要的物资——
高能量的压缩口粮、最厚实的御寒毛毡、净水药片、一套能在极寒下使用的简易炊具、还有几块高品质的深海怪物体脂燃料块。
独眼店主放下鱼叉，动作麻利地开始备货。
他眼光毒辣，拿出的都是实用耐用的硬货，但价格也如同冰渊的寒风一样刺骨。
当他把最后一块用油纸包好的、散发着腥甜气味的深红色怪物体脂块放在柜台上时，报出的总价让雾儿的心沉了下去——
磐锚给的那几枚古币，恐怕连零头都不够。
雾儿沉默了一下，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了磐锚临别时塞给她的那几枚古币。
古币沉甸甸的，非金非铁，暗沉无光，边缘磨损得厉害，正面刻着一个简单的锚形图案，背面则是一圈模糊的、如同浪花又似触手的纹路。
这是深海猎人之间流通的硬通货，也是信任的象征。她将古币轻轻放在柜台上。
“这些，够不够？”
雾儿的声音带着疲惫，却依旧平稳。
独眼店主擦拭鱼叉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他那颗独眼骤然锐利如刀，死死盯住柜台上的古币，然后缓缓上移，落在雾儿脸上，仿佛要穿透她的皮肉，看清她的骨髓。
“磐锚……”
他嘶哑地开口，声音像是砂纸摩擦。
“那个疯子……他还活着？”
语气里没有嘲讽，反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敬意？
雾儿点点头。
“活着。他帮过我们。”
独眼店主沉默了，布满疤痕的手指拿起一枚古币，在指尖着。
独眼里的锐利渐渐褪去，换成了一种复杂的、仿佛追忆着刀口舔血岁月的感慨。
他长长地、带着浓重烟草味地呼出一口气。
“啧。”
他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短促音节，然后，做了一个让雾儿都感到意外的动作——
他大手一挥，将柜台上所有打包好的物资，连同雾儿放下的古币，一股脑地推到了雾儿面前！
“拿着！丫头。”
独眼店主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那份冷漠。
“磐锚的债主……冰港城里还没死绝呢。这点东西，算我当年欠他半条命的利息零头。”
他顿了顿，独眼瞥了一眼雾儿身后好奇张望的芙。
于是又顺手从柜台下摸出一小包用透明鱼鳔包裹的、五颜六色的、像是某种海藻结晶的硬糖，丢在物资堆上。
“给小的。这鬼地方，甜味比金子稀罕。”
免费？！
雾儿愣住了。
磐锚的名字，在这远离南方海岸的冰渊堡垒，竟有如此分量？
那几枚看似不起眼的古币，竟能抵偿如此一笔不菲的物资？
她看着推到自己面前的包裹，又看了看店主那张布满风霜疤痕、此刻却似乎柔和了一分的脸。
末世里，冰冷的规则之下，人脉与旧日的羁绊，有时确实比闪亮的货币更有力量。
“谢谢。”
雾儿郑重地点头，将物资仔细背好，特别是那包珍贵的糖果。她拉起芙儿的手。
“芙儿，说谢谢。”
芙儿抱着她的宝贝骨鞘包裹，仰起小脸，看着独眼店主。
银瞳清澈，小声地、认真地重复。
“谢谢……叔叔。”
独眼店主似乎不太适应这种场面，胡乱地挥了挥他那金属义手，又低头去擦他那柄永远擦不完的鱼叉，瓮声瓮气地嘟囔。
“快走快走，别挡着门灌冷风！”
......
走出“鲸腹杂货铺”，背上是沉甸甸的生存物资，怀里是紧紧抱着星尘骨鞘和那包糖果的芙儿。
雾儿回头望了一眼那昏暗的鱼头骨招牌和门缝里透出的昏黄灯光。
冰冷的冰港城，似乎也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磐锚的荫蔽，如同一道无形的护符，在这陌生的绝域之地，为她们打开了一扇门。
接下来，她们需要一个能遮风挡寒的落脚点。
而怀中的不熄星尘，则是她们在这座宏伟而残酷的冰铁堡垒中，最大的筹码与秘密。
前方的路，依旧布满冰雪与未知的荆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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