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鲸脂块被放在砗磲火塘旁相对干净的石板上，散发着冰冷而浓郁的咸腥气息。
沉甸甸的海螺币袋子被雾儿小心地塞进一个隐蔽的墙缝暗格里，连同莉娜给的药盒和那几张写满娟秀字迹的方子。
芙儿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雾儿身后，好奇地看着她忙碌，小鼻子时不时抽动一下，嗅着空气中属于“好吃的”的新奇味道。
“雾……做饭？”
芙儿歪着头。
她看着雾儿拿出许久未动、落满灰尘的旧铁锅和几件简陋的厨具，银色的眼睛里满是期待。
“嗯。”
雾儿简短地应了一声，动作却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生涩的迟滞。
她己经记不清上一次不是为了单纯维持生存、而是带着一丝“做饭”的心情去处理食物是什么时候了。
在深渊边缘挣扎求生的猎人，食物不过是燃料，是维持身体这台机器运转的必需品。
风干硬得像石头的贝肉、寡淡无味的营养膏、偶尔猎获首接生啃的怪物血肉……
这才是她的日常。
像这样，打算用新鲜的鲸脂，做一顿……
或许能称得上“饭”的东西，对她而言，陌生得如同隔世。
她拿起那块沉重的鲸脂，触手冰凉滑腻。
处理它，本该像处理海怪尸体一样，用“葬海之牙”干净利落地分割。
但雾儿犹豫了一下，最终拿起那把缺口的小刀。她用刀尖小心地切下一块巴掌大小、色泽呈深粉的背脂，放在石板上。
剩下的用油纸重新包好，放在火塘边相对阴凉的地方。
接下来的过程，笨拙得近乎滑稽。
她试图将那块鲸脂切成薄片——
这是记忆中处理油脂类食物的模糊印象。
但鲸脂坚韧而有弹性，远非寻常鱼肉可比。
小刀不够锋利，她用力不均，切出来的“片”厚薄不一，边缘毛糙，有的地方几乎还是整块。
芙儿蹲在旁边，小手托着下巴，银瞳一眨不眨地看着雾儿略显狼狈的动作，非但没有不耐烦，反而充满了新奇。
点火。
她将铁锅架在砗磲幽蓝火焰上方。锅底残留的旧油垢遇热发出滋滋的轻响和一丝焦糊味。
雾儿皱着眉，努力回忆着旧世界残留的零星知识——
要热锅冷油？还是……？
她最终只是凭感觉，将切得乱七八糟的鲸脂块一股脑倒进了锅里。
“滋啦——！”
油脂与热锅接触，爆发出剧烈的声响，白色的油烟瞬间升腾而起，带着浓郁的、属于海洋生物的独特脂肪香气。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把芙儿吓得往后一缩，随即又被那从未闻过的、混合着焦香与油脂香的味道吸引，小鼻子用力吸着，眼睛瞪得溜圆。
雾儿手忙脚乱地用木勺翻炒着锅里的东西。
鲸脂在高温下迅速融化、收缩，边缘开始卷曲焦化。
她忘记了调味——
莉娜给她的药粉包里似乎有一些晒干磨碎的香草碎屑，但她完全没想起来。
油温似乎过高了，锅里开始冒出黑烟，几块鲸脂迅速变得焦黑。
“水……？”
芙儿小声提醒，她记得雾儿做饭似乎需要这个。
雾儿这才恍然，连忙拿起旁边储水的小陶罐，小心地往锅里倒了一点冷凝水。
“嗤——！”
一声更大的爆响——
水油激烈反应，滚烫的油星西溅！
雾儿反应极快地侧身避开，但还是有几滴溅到了她的手腕上，留下几个微小的红点。
她眉头都没皱一下，这点痛楚对她而言微不足道。
锅里一片狼藉。
焦黑的鲸脂块漂浮在浑浊的、混合了油脂和水的汤里，几片切得厚实的地方还没熟透，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粉白色。
原本的香气也被焦糊味盖过了一大半。
这实在不能算是一道“菜”，更像是一场烹饪灾难的残骸。
雾儿沉默地看着锅里这团难以名状的东西，深陷的眼窝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她熄了火，用木勺将那团焦糊与半生不熟混杂的鲸脂捞到两个粗糙的陶碗里。
芙儿立刻凑了上来，小脸上满是期待的光芒。
她丝毫没有被刚才的混乱和眼前的“成品”吓退。
对她而言，这是雾儿亲手做的！
是“好吃的”！
是除了血肉之外，雾儿为她准备的另一种“食物”！
雾儿将其中一碗推到她面前，自己拿起另一碗，用木勺挖起一块边缘焦黑、中间粉白的鲸脂，面无表情地塞进嘴里。
粗糙的口感，浓烈的焦糊味混合着未去除干净的腥气瞬间充斥口腔，中间未熟的部分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滑腻。
很难吃。
真的非常难吃。
她沉默地咀嚼着，准备迎接芙儿可能的拒绝或不适。
然而——
“唔！”
芙儿学着她的样子，用小手抓起一块鲸脂，首接塞进嘴里。
她的小脸先是皱了一下，似乎被烫到了，也尝到了那强烈的焦糊味。
但下一秒，她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仿佛发现了什么无上的美味！
“好……好吃！”
芙儿含糊不清地叫着，银色的瞳孔里迸发出纯粹的喜悦光芒，像盛满了碎钻。
她甚至来不及吞咽，就迫不及待地又抓起一块更大的塞进嘴里，两颊鼓鼓囊囊，用力咀嚼着，发出满足的“吧唧”声。
焦糊的部分她似乎毫不在意，未熟的部分她也吃得津津有味，仿佛那是世间最甘美的珍馐。
“雾……做……好吃！芙儿……喜欢！”
她一边奋力咀嚼，一边含糊不清地表达着强烈的喜爱。
小脸上沾满了油脂和焦黑的碎屑，笑容却灿烂得如同穿透阴云的阳光。
雾儿愣住了。
她看着芙儿狼吞虎咽、真心实意赞美的样子。
看着那双银瞳里毫无保留的满足和快乐，再看看自己碗里那难以下咽的东西……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如同温热的潮水，缓缓漫过她冰冷坚硬的心房。
这明明很难吃。
她知道。
芙儿……是感觉不到吗？
还是……？
雾儿低下头，看着碗里那块焦黑的鲸脂，再次挖起一小块，放进嘴里。
这一次，她没有急着咽下，而是慢慢地咀嚼着。
焦糊味依旧刺鼻，腥气依然存在，口感依旧糟糕。
但似乎……在芙儿那纯粹而热烈的“好吃”声中。
在砗磲幽蓝火光映照下小家伙那张沾满油污却笑容灿烂的小脸上......
那难吃的味道里，仿佛真的渗进了一丝……
极其微弱的、名为“温暖”的东西。
她沉默着，一口一口，将碗里难吃的食物吃完了。
芙儿早就吃光了她的那份，正意犹未尽地舔着沾满油渍的手指，银瞳亮晶晶地看着雾儿，仿佛在无声地询问。
还有吗？
雾儿摇摇头，指了指剩下的那块鲸脂。
明天。
芙儿虽然有点小失望，但立刻又被满足感淹没。
她扑到雾儿身边，冰凉的小手抓住雾儿的手臂。
小脑袋在她肩膀上蹭啊蹭，像一只撒娇的猫。
“雾……做饭……好吃！芙儿……饱！”
雾儿没有推开她。
她伸出手，用指腹有些笨拙地擦掉芙儿小脸上的油污和焦黑碎屑。
指尖传来小家伙皮肤微凉的触感和蹭动时带来的细微痒意。
一种从未有过的、带着烟火气息的平静感，在这弥漫着焦糊味和鲸脂腥气的灯塔底层悄然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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