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长生税下采药郎
赤血崖的风像刀子,刮得人脸颊生疼。苏砚抠着岩缝的手指早己磨出血痂,却稳稳悬在万丈深渊之上。下方翻涌的墨绿色毒瘴,是魔域裂隙泄露的残息,每年收割着村里十几条性命——包括他去年失足坠崖的父亲。
“最后一株……”他盯着岩缝里那簇暗红色的赤血藤。这种只生在魔瘴边缘的药材,是镇上“长生堂”高价收购的炼丹主料。采药人用命换钱,丹师用钱续命,修士用命争长生。而他们这些凡人,不过是这条血肉链条最底层的养料。
指尖精准避开藤蔓尖刺,连根茎带泥土完整剜出。腰间的旧药篓里,三株赤血藤正渗出淡红汁液,散发出铁锈混着腐果的奇异气味。这是他拼上性命换来的三日口粮,更是给妹妹小荷买药的最后希望。
***
回村的路上,死气沉沉的暮色笼罩着黑石村。田埂荒芜,仅存的几垄粟米蔫黄干瘦,叶子上蒙着一层灰白——那是上个月“神使”驾临时撒下的“净尘砂”。据说能驱散魔气残留,代价是未来三年地力枯竭。
村口歪脖子老槐树下,王婶抱着枯柴似的婴儿呆坐,婴儿的啼哭声微弱得像猫叫。她男人去年被征去修补镇魔结界,至今未归,神使带来的抚恤是半袋发霉的陈米。
“砚哥儿……”王婶浑浊的眼睛看向他药篓,“能换点细粮不?娃……娃吃不下粗糠了……”
苏砚沉默地摸出最小那株赤血藤,塞进王婶冰冷的手里。“去李记换,别走长生堂。”长生堂是神使在凡间的爪牙,压价最狠。
王婶嘴唇哆嗦着,想磕头,被苏砚一把拦住。他背过身,加快脚步。篓底那两株赤血藤,仿佛重了几分。
推开自家吱呀作响的破木门,一股浓重的药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十岁的小荷蜷在土炕角落,小脸烧得通红,盖着的破棉絮上沾着咳出的黑血。魔灾过境的瘴毒入了肺,寻常草药吊着命,可那味主药“清心草”,早被神使列为“七品灵植”,需缴“长生税”方能采摘。税钱,够买下十个黑石村。
“哥……”小荷睁开眼,声音嘶哑,“疼……”
“马上就不疼了。”苏砚挤出一个笑,麻利地生火架起陶罐。水沸,投入几味寻常草药,最后,指尖捻着那株最小的赤血藤,犹豫一瞬,还是切下半截投入沸水中。赤血藤性烈,本不该用于虚症,但能镇痛。褐色的药汁翻滚着,渐渐染上不祥的暗红。
“哟,苏小子,又拿赤血藤当宝呢?”一个沙哑带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药老拄着根焦黑的桃木杖,斜倚门框。这老头儿是几年前流落到黑石村的,来历不明,一身伤病,唯独那双眼睛,看药材时亮得惊人。他总说苏砚采药的手法“有灵性”,偶尔指点几句,却从不碰丹炉。
“小荷的咳症,光压没用。”药老抽抽鼻子,瞥了眼陶罐里翻滚的暗红药汁,摇头,“魔瘴入肺,如附骨之疽。赤血藤的煞气只会把毒逼得更深,饮鸩止渴罢了。”
苏砚攥紧拳头,指节发白。“清心草长在落魂涧,涧口守着神使的税吏。我没钱缴长生税。”
“长生税……”药老嗤笑一声,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锐利如刀的讥讽,“不过是一群蛀虫趴在天地脊梁上吸血的名目!”他剧烈咳嗽起来,佝偻的身子像风中残烛,好一会儿才平复,从怀里摸出一个油布包,层层揭开。
里面是一本薄册子,封面焦黑卷曲,残留着暗褐色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依稀可见西个残缺的古篆——《九鼎丹经》。
“拿着。”药老把册子塞进苏砚怀里,触手冰凉沉重,不像纸质,倒似某种金属薄片。“老夫时日无多,这破烂留着也是生虫。里面有些……偏门的方子,或许能解小荷的毒。记住,”他枯瘦的手突然抓住苏砚手腕,力气大得惊人,眼神灼灼,“丹者,仁心为引,天地为材!莫被那些条条框框和吸血蛀虫蒙了本心!”
苏砚心头剧震。药老从未如此郑重。他低头看着那本残破的丹经,封面一处焦痕下,隐约有个“炉”字的半边。
就在这时,一声惊恐的尖叫刺破村落的死寂!
“神使!收税的神使又来了!”
***
村口土路上,两匹覆着银色鳞甲、头生独角的“玉鳞驹”踏着不疾不徐的步子,溅起干燥的尘土。马背上端坐着两名身着云纹银白锦袍的男子,面容笼罩在一层朦胧光晕里,看不清真切,唯有腰间悬挂的“巡”字令牌冰冷刺目。无形的威压散开,压得跪伏在路边的村民喘不过气。
为首的神使勒住马,声音毫无起伏,如同金铁摩擦:“黑石村,丙字域。本月长生税,灵谷三十石,赤血藤十株,或等值灵石。”
村长王伯匍匐在地,额头死死抵着尘土,声音发颤:“上使……上月魔灾刚过,田里颗粒无收,实在……实在凑不齐啊!求上使宽限几日……”
“宽限?”另一名神使轻笑一声,手指随意一弹。一道细微的白光射出,击中王伯身旁一只正低头啄食土粒的瘦鸡。那鸡连哀鸣都未发出,瞬间化作一具覆盖着白霜的冰雕,随即“咔嚓”碎裂,散成一地冰渣。
“天地有常,税赋有度。抗税不缴,便是扰乱天道秩序,与魔何异?”神使的声音依旧平淡,却让所有村民如坠冰窟。“日落前,税不到。此村,按律……涤尘。”
涤尘!所有人脸色惨白如纸。三年前百里外的柳溪村因税赋不足,神使降下“净世神光”,全村三百余口,连同屋舍田地,尽化飞灰!美其名曰:涤荡污秽,重归天道。
绝望的死寂中,一个身影猛地站起!
是苏砚。他手里紧紧攥着药篓,篓中仅剩一株半的赤血藤在昏暗光线下红得刺眼。妹妹小荷烧红的眼睛、王婶怀里猫叫般的婴儿哭声、地上碎裂的冰鸡……还有怀里那本冰冷沉重的残破丹经,像烧红的烙铁烫着他的心。
“税……”苏砚的声音干涩沙哑,却异常清晰地刺破压抑的空气。他抬起头,目光越过神使脸上朦胧的光晕,仿佛要钉进那虚无之后的存在。
“此税——”他猛地举起药篓,将那株完整的赤血藤狠狠摔在神使马前干燥的尘土里!暗红的汁液溅开,如同凝固的血。
“——我迟早炼了它!”
字字如铁,砸在地上。整个黑石村,死寂得只剩下风穿过枯枝的呜咽,和神使玉鳞驹不耐烦刨地的蹄声。药老倚在远处破屋的阴影里,看着少年倔强挺首的脊梁和地上那滩刺目的暗红,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旋即被更深的咳嗽淹没。
无形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冰山轰然压下,苏砚膝盖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喉头一甜,但他死死咬着牙,嘴角渗出血丝,硬是没弯下那根脊梁。篓底那半截准备给小荷入药的赤血藤,无声地滚落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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