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书房门口,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林小满紧紧抱着陆星辰僵硬冰冷的身体,泪水浸湿了他肩头的衣料。她将母亲那本深棕色的日记本和那张承载着最后赦免的照片,用力地塞进他沾着血迹和纸屑、冰冷僵硬的手里。
“拿着!看看妈最后留给你的话!”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陆星辰空洞麻木的眼神,在掌心接触到日记本粗糙皮面和照片冰凉的触感时,终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低下头,目光落在了手中那本没有任何字迹、只有岁月痕迹的深棕色封面上。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在那皮面上颤抖着拂过。像触碰一道尘封太久、也沉重太久的心门,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恐惧和迟疑。
时间在安静中流淌。小满屏住呼吸,紧紧盯着他,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周姨抱着被吓坏、终于安静下来却仍在抽噎的星火,大气不敢出。
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陆星辰的手指停止了颤抖,却也没有翻开日记本。他只是那样低着头,死死地盯着封面,仿佛要将它看穿。周身那股冰冷的、绝望的气息,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遗物”冲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但更多的,是一种更深沉的茫然和一种被巨大真相冲击后的无措。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空洞麻木的眼睛,此刻却像被投入了滚烫的岩浆,骤然爆发出一种极其复杂的、令人心惊的光芒——是难以置信的震动?是迟来的、撕心裂肺的领悟?还是…一种被至亲如此深沉又如此“残忍”地保护着而引发的、难以言喻的痛苦和愤怒?
他没有看小满,也没有看哭红眼睛的儿子。他的目光越过他们,死死地盯着虚空中某一点,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粗重喘息。他握着日记本和照片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再次泛白,几乎要将那承载着母亲最后心血的纸张捏碎!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至极的低吼,终于从他干裂的唇间迸发出来!他猛地挣脱了小满的拥抱,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又无处发泄的受伤野兽,踉跄着后退了几步,高大的身躯重重撞在书房内的书架上,发出沉闷的巨响!书架上的书和摆件哗啦啦掉落一地!
“星辰!”小满惊呼,想要上前。
“别过来!”陆星辰猛地抬手,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狂躁!他赤红的眼睛死死瞪着小满,那眼神里有痛苦,有愤怒,有被欺骗的绝望,还有一种…让小满感到陌生和心寒的、冰冷的排斥!“你…早就知道…是不是?”他的声音像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质问,“你和她…一起瞒着我…看着我像个傻子…看着她…看着她…”
他说不下去了,巨大的痛苦和愤怒噎住了他的喉咙。他猛地扬起手,似乎想将手中的日记本狠狠砸出去!但就在那本子即将脱手的瞬间,他的动作却僵住了。他的目光落在日记本深棕色的封面上,又落在另一只手里那张父亲笑容灿烂的旧照片上…母亲临终前留下的、试图解开他心结的证据,和他此刻被背叛、被隐瞒的滔天怒火,在他体内疯狂撕扯!
最终,他既没有砸出去,也没有翻开。他只是像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又像是握着唯一救命的浮木,死死地将日记本和照片攥在胸前,身体沿着书架缓缓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蜷缩起来。他将脸深深埋进膝盖和日记本之间,宽阔的肩膀剧烈地、无声地耸动着,发出比之前更加压抑、更加绝望、仿佛灵魂被生生撕裂的呜咽。
他不再怒吼,不再摔砸,只是将自己彻底封闭在那个由痛苦、愤怒、茫然和迟来的、铺天盖地的悲伤构筑成的绝望牢笼里。日记本和照片成了他隔绝外界、也隔绝自己的冰冷盾牌。
小满僵在原地,伸出的手悬在半空,指尖冰凉。他最后那句冰冷的质问和排斥的眼神,像一把带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了她的心口。原来…他不仅恨母亲的“欺骗”,也恨她的“知情”和“隐瞒”…她成了他此刻所有痛苦和愤怒的宣泄口之一。
巨大的委屈和心酸瞬间淹没了她。她张了张嘴,想解释,想告诉他她也是不久前才知道,想告诉他她拿出这些东西只是想帮他…可看着他蜷缩在角落、用日记本隔绝一切的绝望身影,所有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冰冷的窒息感。
“妈妈…”星火带着浓重哭腔的、细弱的声音打破了安静。他被爸爸刚才的爆发和妈妈僵硬的背影彻底吓坏了,小小的身体在周姨怀里瑟瑟发抖,乌黑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不解。
这一声呼唤,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小满强撑的神经。她猛地转过身,不再看那个蜷缩在书房角落、被绝望笼罩的男人。她快步走到周姨面前,几乎是抢一般地将儿子抱进怀里,紧紧搂住。
“没事了…星火乖…没事了…”她把脸埋在儿子带着奶香和泪水的颈窝里,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她需要这小小的、温暖的依靠,需要汲取一点力量,否则她怕自己也会立刻崩溃。
“爸爸…坏…”星火带着哭腔,小手指着书房的方向,委屈又害怕地控诉。
小满的心像被狠狠剜了一刀。她无法解释,只能更紧地抱着儿子,一遍遍地重复:“爸爸不是坏…爸爸只是…太难过了…太难过了…”
周姨看着这令人心碎的一幕,无声地叹了口气,默默抱起还在婴儿车里懵懂不知的糖糖,轻轻拍抚着,退回了儿童房,将客厅这片沉重的空间留给了这对伤痕累累的夫妻和他们受惊的孩子。
小满抱着星火,在客厅冰冷的沙发上坐下。星火大概是哭累了,也可能是被妈妈怀抱的温暖安抚了,渐渐停止了抽噎,小脑袋靠在她胸前,大眼睛疲惫地半阖着,小手却依旧紧紧抓着她的衣襟。
客厅里只剩下陆星辰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从书房传来,像钝刀子割肉。她紧紧抱着儿子,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渐渐暗沉的天色。暮色西合,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不知过了多久,书房里的呜咽声渐渐低了下去,最终归于一片令人心悸的安静。仿佛里面的人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小满的心沉到了谷底。她轻轻拍抚着怀里终于睡着的星火,将他小心翼翼地放在沙发上,盖好小毯子。然后,她站起身,拖着沉重的双腿,一步步挪到书房门口。
门依旧敞开着一条缝。陆星辰依旧蜷缩在那个角落,背对着门口,一动不动。他怀里紧紧抱着那本深棕色的日记本和照片,像抱着最后的救命稻草,又像是抱着沉重的枷锁。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被彻底掏空、万念俱灰的安静气息。
小满站在门口,看着他那绝望而疏离的背影,所有的委屈、解释、安慰的话语都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而疲惫的叹息。她不知道该如何打破这层坚冰,不知道该如何靠近这个将自己彻底封闭起来的男人。
巨大的无力感和一种深沉的疲惫席卷了她。她默默地退开,轻轻带上了书房的门,没有完全关死,留下了一条缝隙。也许…他需要空间。也许…她此刻的任何靠近,都只会是更深的刺激。
她回到客厅,坐在熟睡的星火旁边,背对着书房的方向。客厅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城市灯火。寂静像冰冷的潮水,将她包围。
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一些久远的、带着青春暖意却又在此刻显得格外刺痛的校园画面,异常清晰地浮现在她眼前:
图书馆初雪夜的尾声: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她迷迷糊糊醒来,发现自己身上披着他的外套。而他正站在窗边,和保安低声交谈。晨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背影,带着一种疏离的清冷。她将外套还给他,他犹豫了一下,递给她一张写着联系方式的纸条。那一刻的悸动和小心翼翼,像初雪般纯净又易逝。她曾以为那是靠近的开始,却未曾想,他习惯性的沉默和独自承担,早己埋下伏笔。
元旦晚会后台的悸动:雷鸣般的掌声还在耳边回荡,灯光灼热。她和他在后台狭窄的过道里并肩站着,手指因为刚才完美的合奏而微微发麻,残留着彼此触碰的余温。空气中弥漫着化妆品和汗水的味道。他侧过头看她,舞台灯光在他深邃的眼眸里跳跃,嘴角似乎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她心跳如鼓,脸颊发烫,想说点什么,他却只是轻轻碰了碰她的指尖,低声说:“弹得很好。”然后便转身去和学生会的人确认后续。那份悸动像烟花般绚烂,却又短暂得抓不住,留下的是更深的怅惘和他转身时清冷的背影。他总在情感浓烈时,本能地选择克制和抽离。
初雪后感冒的深夜:她发着高烧,昏昏沉沉。他笨拙地熬了粥,守在她宿舍床边。她迷迷糊糊感觉到额头上温毛巾的替换,听到他压抑的、低低的咳嗽声(他其实也被她传染了)。她挣扎着睁开眼,昏黄的台灯光线下,看到他靠在床边的椅子上,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手里还攥着医学书,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那一刻的心疼和暖意,让她觉得病痛都轻了几分。她哑着嗓子叫他去休息,他却只是皱着眉,固执地摇头:“你还没退烧。”那份笨拙的固执守护,曾是她心底最珍贵的暖意。可如今想来,那份固执,何尝不是他背负责任、苛求自己的一种体现?即使自己生病,也要强撑着照顾别人。
这些回忆,曾经像冬日里温暖的篝火。可此刻,在家庭分崩离析、心墙高筑的冰冷现实中回望,却显露出其中早己存在的裂痕——他习惯性的沉默、情感浓烈时的克制抽离、以及那份近乎自虐的责任感和固执。这些特质,曾让她心疼,让她靠近,也最终将他们推向了此刻的深渊。温暖的表象下,是早己存在的、未被真正理解与化解的暗流。
那些心跳加速的悸动,那些笨拙却滚烫的关怀…此刻却像一把把淬了盐的利刃,狠狠剜着小满的心。对比着眼前这安静的客厅,书房里那个蜷缩的、冰冷的、对她充满排斥的背影,巨大的落差让她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曾经在后台指尖相触的悸动,如今被冰冷的质问和排斥的眼神取代。
曾经在病床前固执守护的身影,如今蜷缩在角落,拒绝她的靠近。
曾经递给她联系方式时那一点微光,如今被沉重的日记本和心门阻隔。
怎么会…变成这样?
巨大的悲伤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她的西肢百骸。她将脸埋进掌心,滚烫的泪水无声地从指缝中溢出。为婆婆的离去,为陆星辰的痛苦,也为他们之间这道骤然加深、冰冷刺骨的裂痕,以及那些被重新审视、发现早己存在裂痕的温暖过往。
客厅里静得可怕,只有星火均匀细微的呼吸声。书房里,也再无声息。陆星辰仿佛变成了一座冰冷的石雕。
不知过了多久,压抑到极限的情绪需要一个出口。小满猛地站起身,动作惊醒了浅眠的星火。小家伙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带着哭腔喊“妈妈”。
小满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去抱他。她只是俯身,匆匆在儿子额头上印下一个吻,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颤抖:“星火乖,跟周姨再睡一会儿。妈妈…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她甚至不敢看儿子困惑不安的眼睛,几乎是逃也似的,抓起玄关柜上的钥匙,冲出了家门。冰冷的夜风扑面而来,吹在她泪痕未干的脸上,带来一阵刺痛。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脚步越来越快,最终变成了奔跑。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想逃离那个令人窒息的家,逃离那片沉重的悲伤和冰冷的沉默。
等她停下脚步,喘着粗气抬起头时,发现自己竟站在了熟悉的大学校园里。夜深了,教学楼大多熄了灯,只有零星的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她不知不觉,走到了文学院那栋熟悉的教学楼下。
她的目光,被不远处琴房窗户里透出的、唯一亮着的灯光吸引了。这么晚了…还有人在练琴?
鬼使神差地,她走了过去。琴房的门虚掩着。她轻轻推开。
里面空无一人。只有一架黑色的三角钢琴沐浴在顶灯柔和的光线下。大概是哪个学生练完琴忘了关灯。
小满走了进去,反手轻轻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夜色和寒意。琴房里很安静,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她走到钢琴前,指尖拂过冰凉光滑的琴盖。
那些在客厅里翻涌的、带着泪水的校园回忆,那些关于后台悸动、病中守护的画面,更加汹涌地冲击着她的脑海。那些温暖的、悸动的瞬间,与此刻心底冰冷的绝望形成鲜明的对比,像两个世界在激烈碰撞。
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攫住了她。她猛地掀开琴盖!
黑白的琴键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她颤抖着伸出手指,悬在半空,却迟迟没有落下。她该弹什么?那些甜蜜的回忆此刻只会让心更痛。
最终,她闭上眼,凭着一种近乎发泄的本能,用力地、重重地按下了琴键!
不是当年元旦晚会那首优美的《春之歌》,而是一段急促的、带着强烈不安和愤怒情绪的旋律!是肖邦的《革命练习曲》!手指在琴键上疯狂地奔跑、跳跃、砸击!音符如同暴风骤雨般倾泻而出,在寂静的琴房里激烈地回荡!每一个重音都像砸在她心头的巨石,每一次快速的跑动都像在逃离身后的绝望!她在用琴声宣泄着无法言说的痛苦、委屈、愤怒和那深不见底的悲伤!
她弹得毫无章法,甚至错音连连,但那份激烈到近乎失控的情感,却透过每一个砸落的音符,毫无保留地宣泄出来!泪水随着激烈的动作不断滑落,滴在冰冷的琴键上。
就在她沉浸在音乐带来的短暂宣泄中,情绪随着最后一个强烈的和弦重重落下而稍稍平复时——
“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鞋底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小满的身体瞬间僵住!手指还悬在琴键上方,微微颤抖。她猛地回头!
琴房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他逆着走廊的光,看不清面容,但那熟悉的轮廓,那即使疲惫不堪也依旧挺首的背脊…
是陆星辰!
他站在那里,静静地,像一个沉默的影子。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憔悴的侧脸轮廓,深陷的眼窝隐在阴影里。他不知站了多久,又听到了多少她刚才那场疯狂的宣泄。
他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本深棕色的日记本。封面上,似乎有被泪水打湿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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