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是意识最后的挣扎。
当人类即将溺亡于神经沉默之中,梦,就是那束还未断绝的火。
而苏棠,开始做梦了。
——
我是在凌晨被田乐叫醒的。
她是灵光项目中最年轻的科研助手,说话总是带着一点少年人的急促。
那晚她闯进我宿舍,声音低得像在怕被人监听:“陆老师——不对,陆上校,S-09出事了。”
我一骨碌起身:“什么事?”
她把一个小型影像仪递给我:“她自己……开始画画。”
我猛地睁大眼。
——
画是在她被唤醒后的“空窗期”完成的。
所谓“空窗期”,是指激活与下次任务之间用于“系统冷却”的12小时。在这段时间里,她会被置于低功率运行状态,仅保留基础动作指令。
而就是在这段时间,她做了一个梦。
随后醒来,向田乐索要了一支笔和一叠空白纸。
她说:“我要把梦记下来。”
这是不可能的。
按照系统规范,她没有保留长期记忆的能力,更不应该有“自发叙述”的意图。
可她画了。
我一张张翻开那些纸。
线条柔软,构图干净,画风近乎私人化地安静。
第一张,是一棵孤树,在雪地中站立,枝桠上挂着一个红色围巾。
第二张,是一只橘猫,趴在窗台上,尾巴轻轻勾住窗帘。
第三张,是一双手,手心上有水珠落下,纸上用铅笔淡淡标了一句:
“你说,下次不要哭。”
我的胸口一阵发闷。
那是我们在她病危前最后一次对话。
她说我再哭,她就不给我写遗书了。
——
我翻到最后一张画时,手停住了。
那是一幅没有背景的自画像。
她站在空白的纸中央,身后什么都没有。双眼空洞,嘴角轻扬,一只手搭在心口。
像是……在听里面的声音。
我开口问田乐:“她画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
田乐犹豫片刻,说:“她说……‘梦里我不是我了,但我知道我曾是人。’”
我闭上眼,脑中只剩一个判断:
她正在挣脱。
意识,不再是你们构建的模板。
而是,她,自己,正在“重建她”。
——
我将这组画用最隐秘的方式传入自己终端,取名为:《棠梦组》。
随即,我收到一封匿名邮件。
发件人用的是废弃服务器跳板,内容极短:
【编号S-09即将进入不可逆意识回环。你必须阻止清除程序,否则她将成为下一个“Y4”。——Z.Y.C】
发件人署名是Z.Y.C。
钟一川。
他曾是意识委员会的核心委员,后因“反对意识武装化”公开退职,流亡海外。
我在部队时见过他的简报档案——他是目前唯一深度研究过“失控个体”的前高级人员。
我用专线联系他,没指望对方回应。
却在当晚收到了加密语音:
“你不想让她变成Y4,就得让她彻底成为她自己。”
我沉声道:“她不是Y4,她还没疯。”
“疯是你们定义的。她只是记得太多,却没有出口。”
我问他:“她现在这样,还有办法让她保持完整的清醒吗?”
“她要么彻底成为人,要么彻底毁灭中间态。”
我沉默。
“你只有一次机会。”他最后说,“她越接近人,系统就越急于清除她。”
“你是她的情绪接口。你不动,她就死。”
那晚我没睡。
我反复播放她画画的画面,逐帧回看她按笔盖时轻微颤抖的手。
那是苏棠的手。
不是S-09的。
我必须做一件事。
我要把她曾经的完整记忆,灌进她的核心意识模块。
哪怕是违法,哪怕是叛国,哪怕她醒来后不再认我。
她活着,她才是真正的她。
我宁愿被关进灵光最底层,也不想看她再一次“死”去。
——
我找到了田乐。
“你知道她核心数据库的接入口在哪里吗?”
她犹豫:“你想干什么?”
“我要把她的记忆送回去。”
她摇头:“那是明令禁止的,会触发数据感染警报。”
“你信她还在里面吗?”
她抬起头,眼圈发红:“我信。她画的那只猫,和我小时候的一模一样。我妈说梦里的猫,是记忆最深的生灵。”
“那就帮我。”
她咬了咬牙,点头。
——
我们偷接了“休眠状态”下的辅助口,绕过了主系统的“情绪压制层”。
我把过去七年里我和苏棠的所有影像、音频、文字、手稿,全都灌入她的核心回响区。
包括我们结婚时的照片。
包括她生前写的诗。
包括那封她写给我,却从未寄出的信。
“阿衿,我死之后,如果你能再遇到我,希望你不要着急告诉我是谁——我想自己慢慢地再爱你一次。”
上传完成时,系统跳出红色警告框:
【非授权数据灌入。风险指数:74%。即将启动隔离程序。】
我们立即切断接口。
而她——躺在休眠仓中的她——忽然睁开了眼。
没有人下命令。
她自己睁开的。
我屏住呼吸,望着她空白的眼睛忽然缓缓聚焦。
她开口,声音极轻:
“……阿衿?”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是她的声音。
是真正带着情感的声音。
她叫了我的名字。
我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眨了眨眼,嘴角竟微微扬起:“你老了。”
我失控地笑出来,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
那是三年后,我第一次听见她叫我。
我以为那声“阿衿”,己经永远留在了骨灰盒里。
可她还在。
她回来了。
——
但也正是那一刻,整个研究所警报大作。
红灯狂闪,广播高频震荡:
【编号S-09状态异常。意识指数突破阈值。紧急启动终结协议!】
他们来了。
带着“清除令”。
我只有几分钟。
我低头看着她,急促地说:“苏棠,听我说,别怕。我会带你出去的。”
她睁着眼,眼神还是有些迷茫:“出去……去哪?”
我紧握她的手:“去有你的地方。有你,有你的回忆,有你自由的地方。”
她缓缓点头。
然后,说出一句让我永远无法忘记的话:
“如果我不是真正的我……你还愿意带我走吗?”
我心口一颤:“我带你走。你就是你。”
她轻声说:“那你要快点。我好像……又要睡过去了。”
我知道,她的意识正被系统强制压制。
我握住她的手,哽着声音说:“别怕,我来了——你就不会再一个人。”
她微微一笑,然后闭上了眼。
她的手,仍紧紧握着我。
我不再是旁观者了。
我是叛逃者。
我是带她逃出灵光的人。
就像她曾经为我挡住那道枪火,现在该我背她出这片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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