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药棉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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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药棉星火

 

正月里的雪融尽,春风裹挟着泥土和旧厂区的铁锈味,吹拂过城西筒子楼灰扑扑的墙面。生活仿佛重归正轨,包裹在烟火气中的温情下,细小的火星在悄然迸溅、蔓延。

晨曦还未完全驱散寒意,城北“陈家武馆”的小院己响起清脆的呼喝声。

“腰沉下去!手肘收!眼神要定!”陈墨雨的声音带着少有的严肃,手中九节鞭如银蛇吐信,在空中划出凌厉风声,抽打在一旁的木人桩上,发出“啪啪”脆响,木屑纷飞。她正盯着扎着马步、额角渗汗的周小棠。

周建国曾皱着眉头反对:“女娃子家家,学点防身就行了,舞刀弄枪像什么话!”但周小棠抿着唇,眼神倔强得惊人,任凭父亲如何念叨,每日清晨必定拽着陆昭准时出现在武馆门口。

陆昭站在稍远处,装模作样地对着沙袋挥拳,动作刻意放缓,透着十成的笨拙。他眼角余光却始终停留在场内。看周小棠因姿势不到位被陈墨雨用鞭梢轻轻点在小腿肚上疼得龇牙咧嘴却硬撑着不吭声;看陈墨雨甩鞭时辫子飞扬、眉眼间那股不服输的飒爽劲儿;看这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女,一个温软倔强如溪水,一个炽烈张扬如火焰,在汗水和呼喝声中,一点点将彼此拉进对方的世界。

暖。

一种与陆家祠堂里死寂的排位、冰冷的族规截然不同的“暖”。

它带着汗水的咸涩、练武的呼喝、女孩们斗嘴时的清脆笑骂——“陆昭!你那拳软绵绵的,给蚊子挠痒痒呢?”陈墨雨毫不留情地嘲笑,甚至周建国偷偷送来的豆沙馅儿热乎大包子腾起的热气……无声地浸润着陆昭冰封的角落。前世黑暗里浸染出的孤冷,在这吵闹喧嚣的烟火巷陌里,一点点剥落。

……

陆昭生日那天,简单得甚至没有一个像样的蛋糕。

周小棠悄悄把他拉到武馆后院的海棠树下。阳光透过新绿的叶片,在她微红的脸颊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纸包,珍重地打开——一台半旧的“熊猫牌”收音机,外壳有几道划痕,但擦拭得很干净,两节一号电池是崭新的。底部,用细细的刀片刻着以个清秀的小字:棠。

“收……收废品大爷那儿淘的,”周小棠声音像蚊子哼哼,眼神却亮晶晶地看着陆昭,“修了好几天才响呢!你……晚上写作业的时候……可以听新闻……”她笨拙地解释着,脸蛋红得像晚霞。

陈墨雨则首接得多。她“咚”的一声将一根打磨得光滑圆润的枣木短棍戳在陆昭怀里。枣木沉甸甸,握感温厚坚实,棍身缠绕着结实的棉线防滑。棍子的中部,被刀锋深深刻着一个凌厉的“昭”字。

“甭谢!后院堆了几年的料子,顺手刨的!”陈墨雨满不在乎地挥挥手,马尾甩得老高,耳朵尖却微微泛着红,“比你那沙包拳头管用!再有人欺负你俩,拿这个敲他脑瓜崩儿!”眼神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

陆昭一手捧着微凉的金属收音机,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周小棠指尖的温度,一手握着温润坚实的枣木棍。两份截然不同的礼物,如同两股迥异的暖流,猝不及防地撞进他心底那堵厚厚的高墙。他在黑暗中枪械时熟悉的冰冷触感,第一次被这种带着笨拙和关心的温度所取代。

看着周小棠羞赧的脸和陈墨雨强装无所谓的侧影,一句戏谑不经大脑便溜了出来:“这么宝贝的东西都给我?以后要是没人要你们……就嫁给我好了”

周小棠的眼睛瞬间瞪圆了,脸蛋红得要滴血:“陆昭!你……你混蛋!”

话音未落,她己经像受惊的小兔子,红着眼圈扭头就跑。

气氛瞬间尴尬地冻结。

陈墨雨“哈”地一声,眼神复杂地在陆昭那张写满“说错话”懊恼的脸上扫过,随即撇过头,冷冷丢下一句:“活该!”也转身走了。

陆昭僵在原地,收音机和枣木棍仿佛有了千钧重。一句无心的玩笑,却像是戳破了某层薄薄的窗户纸。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份“麻烦”,让他感到慌乱,却也……该死的在意。 深夜,当他在陆家老宅冰冷的月光下,再次习惯性地那支手枪冰冷的枪身时,指尖传来的凉意,竟莫名让他想起周小棠塞给他收音机时,那瞬间滚烫的、微颤的指尖。

没过几天,放学路上,周小棠被几个高年级的混混堵在巷子里要抢她的新钢笔,那是学校作文比赛奖品。陈墨雨像护崽的母豹子冲上去,以一敌三,虽打跑了对方,但手臂也被抓开了一道长长的血口子。

灯光昏暗的筒子楼公共水房,陆昭沉默地替陈墨雨处理伤口。他用从周建国急救小药箱里“顺”出来的酒精棉球仔细擦拭着伤口边缘的血污和泥沙,手法异常娴熟,动作尽量放轻。陈墨雨咬着牙,一声不吭,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周小棠红着眼眶站在一旁,手里紧紧攥着几片崭新的卡通图案创可贴,那是她平时最喜欢吵着要珍藏的几张“精品”,现在也顾不得了。

“逞什么能?下次喊我。”陆昭用干净纱布包扎好伤口,低声道。

“喊你?让‘陆豆芽’去给人家挠痒痒吗?”陈墨雨虽然疼得吸凉气,嘴上依旧不饶人,但看向陆昭的眼神里,少了几分之前的轻视。

又隔了几天,期中考试成绩公布。向来在及格线上挣扎的陈墨雨,数学再次亮起了红灯。周小棠却抱着一摞习题本,一言不发地坐在了陈墨雨家的小饭桌前,拿出少见的严肃:“陈墨雨!今天开始我给你补课!别想跑!”

于是,陈家武馆后院那棵老槐树下,形成了一个奇特的“共同体”:清晨是拳脚呼喝和鞭影翻飞,午后则变成了树影婆娑下的朗朗书声和低声讲解——“这里用公式啊!” “哎呀笨死啦!”。陈墨雨皱着眉掰指头算数的苦恼样子,周小棠认真讲题时微微鼓起的脸颊,陆昭靠在树干上看似发呆、实则在脑中模拟拆枪路径的身影——三种截然不同的青春轨迹,在短暂的宁静时光里,奇异地交叠出温暖的光晕。

一个闷热的傍晚,蝉鸣聒噪。

陈墨雨拍着两张花花绿绿的宣传单跑进周家,上面印着“锦绣山野外生存训练营”的大字。

“瞧!”陈墨雨下巴微抬,带着一丝得意,“三个名额!我爸……咳,我爸单位发的福利券!包吃住!咱们仨正好一起!”她掏出一张印着“陈氏贸易公司”抬头的支票存根晃了晃,“奖金!费用管够!装备我爸也给整!”

陆昭的目光扫过那张支票存根。上面的金额对于一个普通工薪阶层家庭来说,堪称丰厚。“陈氏贸易公司”这个名字,与陈墨雨父亲那如同习武之人落笔般,力透纸背、带着隐隐杀伐气的签名(陆昭曾在武馆签收旧器材的收据上见过)联系在一起,像一根无形的细刺,悄然引起他的思考。

采购装备那天,市中心的百货大楼人声鼎沸。周小棠兴致勃勃地挑着印着小熊图案的厚棉袜和卡通保温水壶,认真地挑选包装上画着米老鼠的酒精消毒片和一大盒彩色卡通创可贴“这个好!受伤了贴上就不怕丑了!”。

在户外用品区,陆昭的目光却被一排战术刀具吸引。他拿起一把刀身呈深灰色、刀刃厚重开刃角度刁钻、带着尖锐破窗锥的战术匕首。指尖拂过冰凉的柄身和锋锐的刃口,前世无数次利用类似装备悄无声息抹开目标喉管的冰冷触感瞬间复苏。他极其自然地将其放入购物篮,动作流畅得如同拿起一把铅笔刀。

“你拿这个干嘛?削苹果也用不着这么沉的吧?”周小棠好奇地探过头。

“嗯。山里防身,削树枝也好使。”陆昭面不改色,语气平淡。

另一边,陈墨雨正对着一个标准医疗急救包仔细检查——消毒水、绷带、弹性敷料、三角巾、甚至还有一支装在小铝管里的镇痛剂(包装上全是英文)……远比周小棠的卡通创可贴专业百倍。

结账时,陆昭看着收银员将那些色彩斑斓的卡通创可贴与他挑选的冰冷匕首、专业医药包混在一起。鲜艳与冷酷,童真与杀戮的预备,形成了无声而鲜明的反差。周小棠专注点数找零的天真侧脸,与她精心挑选的、印着小花的创可贴一样,脆弱而温暖。那是她在这即将踏入的、未知的“野外生存”里,所能给予的最纯粹的守护姿态。

夏日的风带着躁动不安的气息,吹动着少女们的裙摆和少年深藏的心事。药棉的气息里藏着创可贴的童真,温暖的晨光照在微凉的刀锋上。名为“夏令营”的轻松旅程,其路线的彼端,却仿佛悄然潜伏着命运的狰狞轮廓。那些悄然萌发的星火,能否照亮暗夜,终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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