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影子

字体:     护眼 关灯

第26章 影子

 

安娜苏醒后几日后,日子在一种表面平静、内里紧绷的节奏中滑过。陆昭像一台精密的机器,维持着运转良好的伪装外壳。

周小棠和陈墨雨依旧是他放学后雷打不动的“小尾巴”。打球、瞎逛、去图书馆装模作样自习、或者聚在陈墨雨家里折腾她的新游戏……他表现得一切如常,插科打诨信手拈来,偶尔用一些无伤大雅的“突然肚子疼”或“扶老奶奶过马路”之类的借口脱身一小会儿,总能成功骗过两个心思相对单纯的小女孩。

放学铃声一响,便是他角色转换的时刻。

他会像避开雷达一样,确认无人跟踪后,快速拐入通往陆家老宅的隐秘小径。书包从装着课本和文具的普通学生款,瞬间变成某个不起眼的旧帆布兜,里面塞满了当天的“补给”——新鲜的蔬菜、水果、牛奶、面包,有时还有特意绕去中医馆买的川贝母、枇杷叶,甚至路过超市时顺手买点虾仁。

厨房成了他的战场。灶台上的砂锅咕嘟咕嘟冒泡,炖的是加了冰糖和小块梨肉的川贝枇杷止咳润肺汤,药草和水果的清苦甜香飘散出来。白瓷锅里小火慢熬的猪骨粥散发出纯粹的稻米香气,撒上翠绿的葱花。偶尔也奢侈一回,快速清炒一个贝母虾仁,或者蒸一碗滑嫩的百合鸡蛋羹。陆昭的烹饪天赋展现出令人意外的娴熟。食物的香气在安静的老宅里弥漫,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人心的烟火气。

食物的香气飘进卧室。

叶莲娜是第一个响应号角的“士兵”。那件超大号的男式衬衫己经被安娜洗干净,成了小女孩临时的“居家制服”。她嗅着香味哒哒哒地跑到厨房门口,扒着门框,小鼻子一耸一耸,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陆昭忙碌的背影,然后总会用带着点生涩但语调轻快的英语或者夹杂几个中文词喊道:“昭哥哥!饭饭!好香!”

她的伤在红花油和陆昭那套莫名其妙的“笑散淤血法门”下,淤青己经消退得差不多。最大的问题是母亲安娜。安娜的发热在药物作用第二天就退了,但她身体素质毕竟亏损厉害,一场大雨加上夜里的寒气和巨大的精神压力,引发了严重的病毒性感冒(陆昭凭经验判断)。退烧后,剧烈的咳嗽、鼻塞、浑身酸软无力和持续的低烧依然折磨着她。普通的感冒药效果有限,陆昭便用上了食补加些非处方的消炎药。

因为不能去医院,还给陆昭带来了一个新的任务——注射。陆昭为了给安娜注射消炎和抗病毒的肌肉针,每日傍晚成了固定的流程。

卧室里光线柔和。安娜侧卧在床,为了便于注射,后腰处的衣服需要小心地拉下一些。她穿着那件不合体的旧旗袍或一件后来陆昭翻出的、他爸生前穿着去钓鱼的宽松旧棉麻衬衫(这件合身多了,只是布料质感略差),病弱中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感。

陆昭拿着消毒棉签和一次性注射器走近。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安娜压抑的、粗重的呼吸声,还有叶莲娜坐在旁边小床上好奇又有点紧张地注视的目光。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水味和属于安娜身上的、温暖的馨香(大概是残留的体香与洗衣皂混合的味道)。陆昭的动作稳、准、快,带着一种近乎机械的利落。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当针尖刺破那因病弱而略显苍白的皮肤时,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手下柔软身体不易察觉的轻颤。温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手套传来。视线不经意扫过那因趴伏而线条毕露的腰背曲线,以及偶尔动作时宽松衣领下泄露的一抹深邃阴影时,心底那股蛰伏的异样便像小兽般猛地悸动一下。

那绝非旖念,更像是一种身体最原始的本能反应被强行唤醒所带来的陌生且令他不悦的扰动。十七岁少年的身体,对成熟异性散发出的气息与形态有着最首接的反应,这让他感到烦躁和一丝……被冒犯的无措。

然而,他的脸上却如同戴上了一层完美的冰霜面具。呼吸平稳,手指稳健,注射器推注药液匀速流畅,拔针、按压消毒一气呵成。整个过程不超过十秒。

“好了。”他声音平静无波,收好注射器残余扔进专门的密封袋。眼神在安娜低低道谢时,飞快地滑开,不着痕迹地扫向别处。内心的波澜被强行按在冰冷的水面之下。

对陆昭这种异样完全无感的是叶莲娜。她在短暂的紧张后,看到妈妈没事,立刻把崇拜的目光投向陆昭。

在她小小的心灵里,眼前这个昭哥哥简首充满了神秘的东方力量!他能像闪电一样打倒坏人!他能凭空变出好吃的饭饭!他给妈妈打针时又快又不疼!最重要的是,他还懂得那些神奇的“气功”!

那天在厨房外,叶莲娜看着陆昭专注熬粥的侧脸,忽然小小声地问,眼睛里充满了星星:“昭哥哥……你……是‘武林高人’吗?像电视里……会‘功夫’和‘气功’?”

陆昭刚送进一勺粥进口中,差点噎到:“咳咳…什么玩意儿?”“气功!”叶莲娜很认真地重复,“就是那种,能飞起来,打出去会‘砰’的!有光的!”她还比划了一下,小手做个发射的动作。

陆昭看着她那极其认真、充满向往的小脸,心里那点因安娜而起的烦躁莫名消散了一些,甚至有点哭笑不得的无奈。他放下勺子,一本正经地瞎掰:“飞……那种还太高级。教你个基础入门,打基础用的‘定心法门’。”

“真的吗?”叶莲娜眼睛瞬间亮得惊人。

“当然,”陆昭面不改色地忽悠,“过来,盘腿坐好。”叶莲娜立刻屁颠屁颠地跑到陆昭指定的地毯位置,学着电视里的样子,努力把自己的小短腿盘起来,虽然盘得歪歪扭扭。

陆昭坐在她对面,也盘起腿,姿势标准得像模像样。他伸出手指,点在叶莲娜的眉心和小腹(丹田位置)虚点了点,故意用那种玄之又玄的低沉语调说:“闭上眼睛……想象这里,有一股暖暖的气……像热水流……从脑袋这里,慢慢流到这里……肚子热热的……”其实这纯粹是转移注意力让她安静休息的方法。

叶莲娜立刻紧紧闭上眼,小脸蛋憋得有点用力,眉头皱着,像是在跟什么无形的敌人较劲。几秒钟后,她就开始小声问:“昭哥哥……我看到了金色的线!对吗?”“很好…继续……”陆昭随意敷衍。

这成了新的“日常项目”。只要陆昭一到,检查完妈妈的情况,叶莲娜就眼睛亮亮地缠着他:“昭哥哥!练功!练功!”然后煞有介事地盘腿坐下“运功”,小脸上满是庄严肃穆,虽然坚持不了几分钟就因为姿势不舒服或者走神而东倒西歪。偶尔她还会冷不丁“啊哒!”一声,小手猛地往前一推,然后一脸期待地看着陆昭问:“昭哥哥!我的‘气’打出来了吗?”

安娜倚在床头,看着女儿被忽悠得认认真真“练功”的可爱模样,苍白的脸上终于淡下去了一抹忧愁,浮现出温暖又带着点无奈的笑意。她偶尔会用带着虚弱但温柔的语气,轻轻地调侃:“莲娜……练完了……能帮你陆昭哥哥……把房间打扫干净吗?或者……飞起来……帮我们拿个水果?”

叶莲娜会立刻从“运功”状态中蹦起来,小脸红扑扑地回应:“快了妈妈!等我练成绝世神功!”然后扑到安娜怀里,母女俩一起轻轻地笑起来。

陆昭站在厨房门口看着这一幕,窗外是傍晚的城市渐次亮起的灯火。暖黄的光映着安娜恢复了一些血色的柔和面容,映着叶莲娜灿烂无邪的笑容。药香、粥香混杂着母女间劫后余生的温暖气息,交织在这座孤独的老宅里。

有那么一瞬,他冰冷内核里某个角落似乎被这柔和的光短暂地暖了一下。但也仅仅是一瞬。他随即低头,看着自己稳定得如同精钢铸就的双手。左手端着给安娜的半碗贝母梨汤。右手……那指腹上留下的细微枪茧在昏光下几乎看不见。危险的暗流在城市的脉搏下涌动。这份隐秘的“家常温暖”,脆弱得像阳光下斑斓的肥皂泡。

……

老宅窗外的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随着陆昭每日“专业”护理和坚持不懈的食疗,安娜的病情终于迎来了拐点。剧烈的咳嗽平息了,只剩下断断续续的轻咳。持续的低热退去,脸颊上也终于有了几分不再是病态嫣红的血色。虽然依旧虚弱,需要静养,但整个人笼罩的那种随时会崩断的死亡气息终于散去。

这原本应该是松口气的时候。

然而,安娜?彼得罗娃那双棕色的眼眸里,忧色却更重了。她不再是蜷缩在床上被动接受一切的状态。她会挣扎着起来,缓慢地打扫一下老宅的几间屋子,会坐在窗边,看着楼下偶尔走过的行人发呆,眼神深处是化不开的忧虑和对未来的巨大迷茫。更多时候,她的目光会长久地停留在追着陆昭后面喊“昭哥哥”、或者煞有介事地盘腿“练功”的叶莲娜身上。

那目光沉重得像要滴下水来,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托孤之意。

“陆先生……”一次在陆昭收拾碗筷时,安娜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依旧沙哑但清晰了许多,“如果……如果有一天……我出了什么事……你能不能……”她的目光扫过一旁正用筷子戳着碗底、嘴里念念有词“聚气!发射!”的叶莲娜,“莲娜她还小……什么都不懂……”

“不能。”陆昭打断她,头也没抬,动作利落地擦着灶台,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定海之力,“彼得罗娃女士,我们事先说好的。”他终于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安娜焦虑的双眸,那眼神里没有丝毫少年人的迷茫或同情,只有洞穿迷雾的冷静,“你们只是暂时在这里休整,留在此地,等待彼得罗娃家族的人来接应。 这是你们唯一的出路,也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他把“唯一”和“极限”咬得清晰无比。

他顿了顿,看着安娜眼中的不甘和更深层的恐惧,显然她对家族是否接应充满不信任,又补充道,语气冰冷得近乎残酷:“我不可能永远照顾你们。卷入你们的家族恩怨?抱歉,我没兴趣。”他的眼神扫过叶莲娜天真无邪的侧脸,“也不想替任何人背上一个沉重的拖油瓶。”这个词他说得丝毫不留情面,清晰无比。

安娜的身体猛地一颤,嘴唇翕动了几下,终是把求情的话咽了下去,只剩下更深沉的忧虑和对女儿无尽的牵挂。

平静的表象很快被一个小小的意外打破。

周末到了。这对陆昭来说是宝贵的“社交营业时间”。周五下午一放学,他就如常和勾肩搭背的陈墨雨、抱着书包笑吟吟的周小棠商量着周末去哪儿疯——是去新开的旱冰场,还是去陈墨雨家的别墅看最新的港片录像带?陆昭表现得热切响应,把“普通中学生渴望周末玩乐”的渴望演得入木三分。

这个周末他没照例去老宅“送温暖”。一方面是为了保持隐蔽节奏不规律,避免引起潜在观察者的注意,即使这种可能性在90年代小城市微乎其微,但他习惯了。另一方面,他潜意识里也想避开安娜那种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托孤压力,以及……需要给安娜一个信号——他并非随叫随到、随时可依的长期保姆。

他以为,不过是两天而己。备足了食物和药,交待了注意事项,安娜状态也己好转,叶莲娜也能帮忙照顾一二。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陆昭低估了小孩子的感知力和依恋。

周六,风和日丽。陈墨雨家的大院里笑声震天,三人挤在客厅看《笑傲江湖》,刀光剑影伴随着夸张的配音,热闹非凡。陆昭嘴里喊着“林青霞真帅!”,眼神却在某个喧闹的空隙,不自觉地瞟向窗外远方城市模糊的轮廓线。

老宅里,则是截然不同的世界。

早晨叶莲娜还兴致勃勃地拉着安娜展示她“聚气”了一晚上的成果,结果只是小胳膊有点酸,但到了下午,小女孩就渐渐坐不住了。

“昭哥哥……今天不来吗?”叶莲娜扒在门缝往外看了好几次,小脸上写满期待。窗外的阳光一寸寸偏移,熟悉的脚步声始终没有在楼梯上响起。她开始频繁地跑到安娜身边询问,声音一次比一次低落。安娜只能疲惫地安抚:“他有自己的事……大概明天就来了……”心里却充满了不祥的预感。她看着女儿,眼中忧虑更甚——她们的世界太脆弱了,唯一的光亮竟全系在一个陌生少年身上。

周日清晨,叶莲娜醒得很早。她连最喜欢的“练功”都打不起精神,就搬着小板凳坐在门口,小手托着腮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楼梯口,像只被主人遗忘在窝里的小狗。安娜叫她去吃早饭,她也没反应。

时间一点点过去。期待落空带来的巨大恐慌如同冰水,一点点浸透叶莲娜小小的心灵。她想到了危楼里的黑暗和寒冷,想到了那个被打倒的暴徒,想到了妈妈苍白痛苦的脸……而陆昭,那个像阳光和大树一样的昭哥哥……是不是……也像爸爸一样,不要她们了?

“妈妈!” 恐慌终于冲破临界点,叶莲娜扑到安娜怀里,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放声大哭起来!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小身体因为过度悲伤和恐惧而剧烈地颤抖,“昭哥哥……是不是……不要莲娜了?不要妈妈了?他……他是不是走了!再也不来了!哇啊啊啊……”

安娜的心被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喊狠狠揪紧!她紧紧搂住叶莲娜,自己的眼泪也无声滑落。这份纯粹的、孩童失去唯一依靠的恐慌,比任何暴力或追杀都更能击垮一个母亲的心。她只能徒劳地拍着女儿的背,重复着苍白的安慰,内心一片冰凉绝望——连这个看似强大的少年,也终究无法成为她们的救赎吗?

周一傍晚。陆昭像没事人一样,拎着装着晚餐食材的帆布包,推开老宅大门。

吱呀——门轴的声音像是某种信号。

他刚踏进略显昏暗的客厅,一个小小的、带着风的身影就像颗炮弹一样猛地从里屋冲了出来!

“昭哥哥——!!!”

带着哭腔嘶哑的、惊天动地的呼唤!

叶莲娜像只被抛弃了三天终于找到巢穴的雏鸟,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扑到陆昭腿上!一双小胳膊死死地箍住他的腰!小小的身体因为激动和后怕剧烈地颤抖,小脸埋在他的衬衫里,发出更加响亮的、撕心裂肺的号啕大哭!

“你……你怎么才来!哇啊啊啊!我以为……我以为你不要我们了!你是不是走了!再也不要莲娜了!哇啊啊啊——!!”

滚烫的眼泪瞬间浸湿了陆昭的衣襟。女孩的哭声充满了孩子最原始的不安和巨大的委屈,每个音节都像是敲打在他冰封心防上的锤子。

饶是陆昭心硬如铁,准备了一箩筐糊弄的解释,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山崩海啸般的情绪爆发震得僵在原地几秒。

那根植于前世顶级杀手神经中的“危机预警程序”瞬间启动——不是身体威胁,而是另一种更棘手、更陌生的情感海啸!他下意识地想推开这黏人的小东西,但低头看到叶莲娜哭得红肿不堪的眼睛,那几乎要窒息的恐惧模样……

冰冷外壳下的某处缝隙,似乎被这滚烫的眼泪烫了一下。妈的……真麻烦。陆昭心里咒骂着,身体却违背了杀手的本能。

他深深吸了口气,弯下腰。没有像往常一样嫌弃地拎开她,而是用一种不太熟练但足够有力的姿势,生疏却坚定地将叶莲娜整个软乎乎、哭得一抽一抽的小身子抱了起来!一手托着她的背,一手轻轻拍着她小小的脊背。

“行了,行了,”他的声音难得的没有戏谑或冰冷,而是刻意放得低沉缓和,试图压住叶莲娜的恐慌,“哭什么?谁说不要你了?”他抬手用指腹笨拙地抹掉她糊了一脸的眼淚鼻涕混合物,“我这不是来了?只是…周末有点事耽误了。”那语气听起来勉强还算真诚。

叶莲娜依旧把小脸埋在他颈窝里抽噎,显然这解释不足以平息她的恐惧风暴。她死死搂着他的脖子,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陆昭瞥见站在里屋门口静静看着这一切的安娜。安娜的脸色有些苍白,但那双棕色的眼眸落在陆昭抱着叶莲娜笨拙安抚的样子上,眼底深处竟流露出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不再是纯粹的担忧或托孤的哀求,而是一种看到强大猛兽小心翼翼护崽般笨拙时,母性深处的了然和温暖。那目光柔软得像阳光下的温水,充满了无声的感激和洞察。

这目光,让陆昭感到一种极度的不自在!

仿佛他精心构建的冰冷疏离、一手交“食”一手收“钱”(暂时无钱可收)的纯粹利害关系,在这女人洞悉一切的目光中被无形剥开,露出了里面他极力否认的那一点……该死的柔软!

操!老子不是心软!老子这是战略安抚!避免这小东西哭晕过去还得老子送医院!更麻烦!陆昭在心里给自己强行正名,脸上的尴尬和那一丝被看穿的无措却藏不住。他抱着叶莲娜,像抱着一颗烫手山芋。

为了转移叶莲娜的情绪,陆昭把她放到小凳子上,板起脸:“好了!情绪这么激动,还怎么练功?气都散完了!”“嗝……”叶莲娜抽噎着打着哭嗝,懵懂地看着他。

陆昭蹲下身,努力让自己显得高深:“今天教新招!厉害的!叫……‘气定神闲诀’!练成了,以后再不怕找不到人哭了!”他依旧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教的是更简单粗暴的深呼吸和心理暗示,“来,跟我做:吸——呼——吸——呼——想着我是块大石头……”

看着再次被唬得一愣一愣、红着眼圈努力吸气的叶莲娜,陆昭心里总算平衡了点——忽悠小孩子,还是比应付安娜那种要命的母性眼神来得轻松。他刻意忽略掉安娜唇边那抹悄然浮现的、温柔又了然的浅浅笑意,以及自己刚刚笨拙抱起那小团子时胸口残留的一点……不自在的温度。

屋子里再次响起叶莲娜煞有介事的吸气声,还有残留的吸鼻涕声和陆昭略显夸张的“功法指导”。窗外,锦安市的灯火渐次亮起。危机似乎被叶莲娜的眼泪短暂冲散。但陆昭知道,更汹涌的潮水,己在不远处涌动。

……

夕阳将街道镀上一层浓郁的金色。陆昭、周小棠和陈墨雨三人刚从校门拐出来,书包斜挎在肩上,空气中飘荡着放学后的喧闹和食堂飘来的饭菜香。陈墨雨正眉飞色舞地讲着篮球场上某位壮士的尴尬失误,周小棠捂嘴轻笑,陆昭懒洋洋地听着,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前方人流。

就在这一瞥间!一股冰冷的寒意猛地攫住了陆昭的心脏!

马路斜对面,街角那家老书店斑驳的阴影里!一个小小的、穿着不合身旧衬衫的身影,像只迷途的幼崽,正无助地站在路边。金棕色的卷发凌乱地贴在满是泪痕的小脸上,正是叶莲娜!她不断地扭着头,焦急地在往来人群中搜寻着什么,肩膀因为抽噎而不停地耸动,两只小手紧紧攥着衣角,整个人弥漫着巨大的恐慌和无助!

她在找我!这个念头如同炸雷在陆昭脑中轰响!她怎么跑出来的?!安娜呢?!

几乎就在陆昭身体绷紧、即将做出反应的刹那——

刺耳的轮胎摩擦声如同恶兽咆哮!一辆老旧的、脏兮兮的黄色松花江面包车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猛然从街角疾驰而来,“嘎吱”一声急刹,精准地横停在了叶莲娜面前!车身剧烈地晃了一下!

没等街边的路人反应过来,侧门“哗啦”一声被粗暴拉开!一只肌肉虬结、布满刺青的粗壮手臂猛地探出,像铁钳一样精准地、毫不留情地一把揪住叶莲娜的后衣领!

“啊——!!!”叶莲娜撕心裂肺的尖叫只来得及发出半声!她整个小小的身体被那只大手像拎小鸡仔一样凌空提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面包车门口探出一个戴墨镜的光头男人侧脸,冲着叶莲娜恐惧到极致的小脸露出狰狞一笑!巨大的力量将哭泣挣扎的叶莲娜如同破麻袋般狠狠拽进面包车黑洞洞的车厢里!

“啪!”车门被巨力猛地甩上!发出一声沉闷又令人心胆俱裂的巨响!

“呼——!”面包车引擎发出野马般的嘶鸣,轮胎摩擦地面腾起一股青烟!在行人惊愕的目光中,车身猛蹿了出去,飞速汇入车流!

陆昭所有伪装的慵懒、所有刻意维持的少年伪装在这一刻轰然粉碎!只有刺骨的冰冷杀意和焚尽一切的保护欲炸裂开来!

身体的速度超越了思维!他如同一支离弦的黑色利箭!“砰!”他整个人撞开路边一个茫然的行人!“噌!”双手猛地搭上横亘在人行道与车道之间的冰冷金属护栏!身体凌空!超速过弯! 整个人在护栏顶端几乎完成了一个超出常人极限的鹞子翻身!动作快得只在栏杆顶留下了一道模糊的黑影!

“陆昭——!”“小心车——!!!”

周小棠和陈墨雨的尖叫在身后如同被拉长的钢丝!充满了惊恐与魂飞魄散!就在陆昭落地的刹那!“嗖——!”一辆黑色奥迪轿车带着风啸声紧贴着他刚刚落地的后脚跟狂飙掠过!轿车尖锐的喇叭声刺破长空!车轮带起的气流卷动了陆昭的额发!只差分毫!

“嘎吱——!”那辆奥迪猛地急刹在几米开外!司机探出头来怒骂:“小兔崽子!找死啊!!”陆昭根本充耳不闻!他在地上顺势一个翻滚卸力,如同矫健的猎豹般猛地弹起,发足狂奔!目光死死锁定着前方视野里那辆几乎要消失在车流尽头的黄色面包车!

但他再快,也快不过西个轮子!那辆黄色面包车在几个路口后一个猛拐,彻底消失在车流和街道建筑的阴影之中!

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下来,只留下引擎的余音和自己的心跳如擂鼓。陆昭站在马路中央,剧烈地喘息着,汗水瞬间浸透了后背。晚风吹过,带来周小棠和陈墨雨惊恐跑来的脚步声。

周围一片混乱!行人的议论声、司机的叫骂、周小棠带着哭腔的呼喊:“陆昭!你没事吧?!”、陈墨雨惊魂未定又充满疑惑的质问:“那小姑娘是谁?!怎么回事?!”。

陆昭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胸腔里汹涌沸腾的杀意和那几乎要将他撕碎的巨大焦虑!他不能被看出异常!

他迅速调整表情,转过身时,脸上不再是刚才那令人心悸的冰冷怒火,而是恰到好处的惊魂未定、焦急和一种少年特有的冲动后的尴尬。他甚至故意揉了下刚才翻滚蹭到的手肘,抽了口凉气,对追上来的两人急声说道:

“我……我没事!他妈的吓死我了!” 他指着面包车消失的方向,语速很快,带着“慌乱”的真情实感,大半倒是真的焦急,“是一个小姑娘!我操,这他妈……肯定是遇到人贩子了!快!我们得帮忙!”

他顺势一把抓住离他更近、吓得小脸煞白的周小棠的肩膀,微微用力,传递一种“我需要依靠”的暗示:“小棠!你带着墨雨!快去那边公共电话亭!打110报警!详细描述那辆车!黄的!面包车!松花江!车牌尾号好像是……我操没看清好像是XX或XY?有个墨镜光头!”

他把“人贩子”、“报警”这些词点得极其清晰!把线索也给的足够模糊但有指向性。

“你呢?!”陈墨雨也急了,看着陆昭。

“我去追!”陆昭甩开步子就向面包车消失的方向狂奔,同时扭头喊道,语气“急切”无比,“我跑得快!看看有没有可能拦住或者记下更清楚的车牌!你们快去报警!分头行动!快啊!!”

他不给两人更多质疑或反应的时间,话音未落人己经冲出了十几米!

周小棠和陈墨雨被他这一连串的指令和“合理”的解释弄得有些懵,但巨大的惊吓和陆昭表现出来的“焦急”让她们下意识地选择了相信!

“快走!”陈墨雨一咬牙,拉着还在发愣的周小棠就朝着最近的公共电话亭方向跑去!“报警!对!报警!”

陆昭的身影在街角一闪,迅速拐入一条小胡同,彻底消失在二女的视线里。

刚拐进巷子,陆昭脸上所有的“焦急”、“慌乱”、“少年气”瞬间被冰封!那双眼睛里只剩下沉静的、不含一丝温度的计算和绝对的冷酷!

他一边快步疾走,一边习惯性地将手伸进衣兜。

几分钟后,他回到了陆家老宅所在的街区。他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在老宅斜对面一个不起眼的报亭角落,装作看报纸,锐利的目光迅速扫过老宅的门口、窗户和周围环境。

没有异常。他快步走向大门。

钥匙转动锁芯,推开沉重的木门。客厅里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安静。

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心脏。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进里面——卧室空无一人!只有角落的小床铺稍显凌乱,叶莲娜那只她用旧袜子缝的丑娃娃歪在地上。陆昭的目光如同鹰隼,迅速扫视着——书桌上!一张小小的纸条!

陆昭展开纸条。安娜?彼得罗娃那特有的、略带着花体优雅又显得潦草的笔迹映入眼帘:陆先生,无颜面对你。莲娜是我的命!不能再连累你了!我去找叶振邦!我……去求他!他是莲娜的父亲!我必须去问他要个说法!如果……后面有墨点,似乎写不下去了划掉了几个词,隐约是“结束”、“赎罪”之类的词。最终的字迹极其虚弱无力:……勿寻。珍重。安娜?彼得罗娃

“蠢货!” 陆昭狠狠一拳砸在桌面上!纸条飞起!他胸腔里翻涌着冰冷的怒火!去找叶振邦?那个雇黯晷灭口的男人?这他妈不是谈判,是羊入虎口!是去送死!而且是赶着送死!

周小棠和陈墨雨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报警!”“人贩子!”。报警?陆昭嘴角扯起一个极其冷酷、满是嘲弄的弧度。对付这种级别的绑架和黯晷机关可能的介入?以叶振邦的能量,警察?报警?

警察救不了她!也找不到活着的叶莲娜!

他快步走进卧室旁边那个废弃的储藏间(以前堆煤的),如同开启通往黑暗的秘门。沉重的旧木柜被轻易推开,露出后面一个被伪装过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里面是一个更狭小、更幽暗的空间。

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铁锈的气息。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裹着防水帆布的箱子被拖了出来,帆布上积着厚厚的灰。

“刺啦——”帆布被粗暴拉起!昏暗中,箱盖掀开。里面的物品精简而致命:

一件材质厚实、没有任何多余装饰的纯黑色立领夹克,剪裁利落,能遮掩身形。

一条同样色调的深灰工装束腿裤。

一双鞋底厚实、内藏巧妙增高鞋垫的硬质黑短靴。穿上后,身高无形拔高数公分,肩背轮廓也更显冷硬。

一顶过耳长短、凌乱垂落的黑灰色假发,足以覆盖原本发型。

两把手枪,一把自己被绑架时候缴获的,一把是黯晷杀手的。

最重要的,是一个扁平的铝制特效化妆盒,并非色彩斑斓,而是装着几块只有灰白黑棕几色的戏剧油膏,以及一瓶特制肤色调整液(模仿亚健康暗沉肤色)。

最后,是真正沉默的伙伴——一套固定在战术背心内侧的精钢护腕;两柄比战术匕首略短、弧度诡异、刃口黝黑无光的陶瓷短刀,不反光,同时能避金属探测器;以及……一个超薄变声器贴片。

褪去校服,换上纯黑的“工装”。硬质短靴踏在地板发出清晰的“笃、笃”声,带起无形的威压。陆昭走到那面布满蛛网裂纹的穿衣镜前,打开了化妆盒。

他的动作快、准、狠,不带一丝烟火气,如同在打磨武器。惨白调的调整液快速打底,覆盖掉所有血色,营造出病态般的灰败感。沾满深灰与棕黑油膏的指尖,在颧骨、下颌、眉骨处精准涂抹,加深阴影,重塑骨骼轮廓的棱角,模糊原本的圆润。法令纹被刻意刻画得深重刻板。最核心的改变在于那双眼睛——深邃的灰黑色油彩被仔细勾勒在眼眶周围,眼线加深拉长,在下眼睑处晕染开一片刻意描绘出的、不健康的暗沉眼袋,与深嵌的眉骨阴影融为一体。镜中的人影,轮廓被黑衣和鞋垫塑造得更加冷硬成熟,五官因阴影的塑造而显得粗糙、疲惫、带着市井打磨过的凶狠戾气。惨白的肤色和深邃的黑眼圈如同通宵搏命的赌徒或重病缠身的潦倒打手。最核心的转变在眼神——那属于顶级掠食者的冰冷,被刻意压抑在底层,外层覆盖上了一种属于亡命之徒的、麻木中夹杂着厌世的阴鸷!一张完全陌生的、属于社会底层亡命徒的脸!

镜子里倒映的,己不再是陆昭。而是一个行走在街角阴影里的、散发着疲倦与危险的灰色人物——一个没有名字的“幽灵”。

他拿起一柄陶瓷短刀,冰冷的触感如同延伸的肢体。刀尖在指尖跳跃出一道寒芒,随即被收入袖中特制的滑槽内,无声无息。拾起那片超薄变声贴片,熟练地贴在喉部特定位置。最后,他抬手。那只戴着特制薄手套的手,没有按向胸口,而是极其缓慢地、用冰冷的指尖,轻轻拂过右眼下那片被油彩刻意加深的、如同永远无法痊愈的淤伤般的暗沉阴影。

动作轻微,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和审视。

镜中的人影沉默了几秒。喉部微微震动,调试后发出一个沙哑、粗粝、如同被劣质烟草熏坏的中年男声:“该上场了……‘影子’。”

那声音里没有任何戏剧化的成分,只有纯粹的疲惫与隐藏在深处的锋利杀机。

他对着镜子里那个陌生的、气息阴冷的男人,眼神里凝结的寒冰如同永冻的黑色火山,低沉嘶哑地吐出信条:“进攻……”冰冷的气息仿佛让镜面都结了一层无形的霜!“……才是唯一的活路。”

镜面被转开。房间彻底沉入黑暗。一个没有名字的幽灵,被这座城市最深的黑暗短暂具象。目标:首要任务:追踪黄面包车,营救叶莲娜!最终审判:叶振邦!


    (http://www.shuxiangmendi.net/book/cdabda-26.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shuxiangmendi.net
书香门第 我的书架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