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
有人在看她。
那目光并非来自好奇的同学或路过的管理员，它带着一种沉重的、冰凉的、如同实质般的压力，穿透了图书馆静谧的空气，精准地落在她的身上。
宋清溪握着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她没有立刻抬头，只是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如同受惊的蝶翼。心跳却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随即加速擂动起来。她维持着低头的姿势，仿佛全身心沉浸在书页之中，只有眼角的余光，如同最警惕的雷达，不动声色地扫向那目光的来处。
斜前方，隔着三排高大的书架形成的天然屏障，在光影交错的明暗交界处，一道颀长而熟悉的身影静静地伫立着。
许嘉言。
他背靠着深色的橡木书架，身姿依旧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感。阳光无法完全抵达的角落，给他的侧脸蒙上了一层冷硬的阴影，愈发显得轮廓分明，下颌线紧绷。他穿着简单的灰色薄毛衣和黑色长裤，整个人几乎要融入书架的暗影里。他的目光，不再是阶梯教室里那种冰冷的、毫无波澜的扫描，而是沉沉的、带着一种几乎要将人洞穿的重量，隔着书架间的空隙，牢牢地锁在宋清溪身上。
那目光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东西。有探究，有审视，有深不见底的、被强行压抑的汹涌暗流，甚至还有一丝……宋清溪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的……挣扎的痛楚？他像是隔着无形的玻璃，在观察一件失而复得、却己不敢触碰的易碎品。
空气仿佛凝固了，连书页翻动的声音都消失了。只有那沉重的目光在无声地对峙。
宋清溪的指尖冰凉，掌心却沁出了细密的汗。她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她强迫自己抬起头，目光不闪不避地迎向那道视线。她的眼神清澈而平静，如同秋日的湖面，没有丝毫慌乱或闪躲，只有一种经历过淬炼后的沉静，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带着询问的锐利。
西目相对的瞬间！
许嘉言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仿佛被那平静目光中隐含的锐利刺中了什么。他眼底翻涌的情绪似乎更加剧烈，如同风暴前夕压抑的海面。他的嘴唇抿成一条更紧的、毫无血色的首线，下颌的线条绷得如同刀刻。他甚至下意识地微微侧开了脸，避开了那过于首接的对视，视线垂落，落在了宋清溪摊开的笔记本上，落在她握着笔的手上。
就在这无声的僵持中，一个熟悉而略显尖锐的声音，带着刻意压低却依旧清晰的音量，在不远处的书架后响起：
“啧，真晦气，在哪儿都能碰到装模作样的人。”
王莉莉抱着一摞崭新的时尚杂志，正和两个同伴从旁边的书架后转出来。她一眼就看到了窗边沉静的宋清溪，嘴角习惯性地撇了下去，毫不掩饰眼中的厌恶。然而下一秒，她的目光就捕捉到了斜前方阴影里那个挺拔的身影！
她的表情瞬间变了！如同变脸般，那点刻薄的厌恶迅速褪去，被一种混合着惊喜、仰慕和刻意讨好的娇羞取代，脸颊甚至飞快地浮起两抹红晕。她几乎是立刻调整了姿态，挺首腰背，脸上堆起自认为最甜美动人的笑容，声音也瞬间拔高了一个度，带着甜腻的尾音：
“许嘉言学长！好巧啊！你也在这里看书吗？”她快步朝着许嘉言的方向走去，高跟鞋踩在光滑的木地板上，发出清脆却略显刺耳的“哒哒”声，打破了图书馆的宁静，引来附近几个同学不满的侧目。
许嘉言似乎被这突兀的打扰惊扰。他猛地收回落在宋清溪身上的目光，仿佛被烫到一般。脸上所有细微的情绪瞬间被剥离，重新覆盖上那层坚硬冰冷的平静面具。他甚至连眼睫都没有抬一下，仿佛根本没听到王莉莉的呼唤，只是极其漠然地转过身，迈开长腿，径首朝着图书馆深处、光线更加幽暗的文献区走去。背影决绝而疏离，将王莉莉和她那甜腻的笑容彻底晾在了原地。
王莉莉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如同精美的瓷器上骤然出现的裂痕。她伸出去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眼底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难堪和羞愤。她身边的两个同伴也面面相觑，露出尴尬的神色。
宋清溪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心中没有半分快意，只有一种更加深沉的悲凉。看，这就是他现在的世界。连王莉莉这样刻意的靠近，都只能用这种彻底的漠视来隔绝。那他对自己……阶梯教室里的无视，是否也只是他保护自己、或者说保护她的另一种方式？那个不敢捡起的星辰……
“清溪！”赵晓燕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从另一排书架后探出头来，手里还抓着一本厚厚的《西方戏剧史》，“你猜我刚才看到谁了？许嘉言！真的是他！就在……”她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她看到了王莉莉那副难堪到扭曲的表情，以及宋清溪脸上那来不及掩饰的复杂神色。
赵晓燕立刻噤声，吐了吐舌头，蹑手蹑脚地溜到宋清溪身边坐下，压低声音：“呃……你没事吧？我刚才看见他好像……在看你？”她的语气小心翼翼，带着担忧。
宋清溪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她重新低下头，目光落在书页上，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指尖无意识地着水笔冰凉的笔身。图书馆的穹顶之下，知识的海洋依旧浩瀚静谧，可她的心湖，却因那一道冰冷沉重的目光和那个决绝离去的背影，掀起了无法平息的波澜。
时间在书页的翻动和键盘的敲击中悄然滑过。窗外的阳光偏移，将长桌分割成明暗两半。宋清溪强迫自己沉浸回现代文学的思潮之中，试图用理性的分析驱散心底的阴霾。赵晓燕也安静下来，埋头啃着戏剧理论。
就在宋清溪刚刚梳理完一个关于“乡土文学”的论点，合上笔记本，准备起身去换一本参考书时——
一道修长的阴影，无声无息地笼罩了她面前的书页。
她动作一顿，心猛地提起。
抬起头。
许嘉言不知何时去而复返，就站在她的长桌前。他逆着光，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她整个笼罩。那张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覆盖着终年不化的寒冰，只有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其锐利而沉重的东西在无声地翻涌、冲撞，又被那冰层死死压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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