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管您是谁！”老李的声音陡然拔高，斩钉截铁地打断她，带着一种知识分子的孤勇和守护学生的决绝，“在这里，每一位学生都是平等的！他们的意愿，必须得到尊重！现在，请你们立刻离开教室！否则，我马上叫保安！”他掏出手机，手指悬在按键上，姿态强硬，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空气凝固了，只剩下许父许母粗重的喘息和许嘉言压抑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细微颤抖。许父脸色铁青，眼神阴鸷地在老李坚定的面孔和许嘉言决绝的背影上扫视了几个来回，那目光仿佛要将他们撕碎。最终，他猛地一甩手，仿佛甩掉什么脏东西，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冰冷的字：“好！好得很！许嘉言，你记住你今天的选择！别后悔！”
他转身，昂贵的皮鞋重重地踏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沉闷而屈辱的回响。许母狠狠剜了宋清溪一眼，那眼神怨毒得如同淬了毒的针，随即踩着尖细的高跟鞋，带着一身浓郁的、令人窒息的香水味，狼狈地追了出去。教室门被重重摔上，震得窗框嗡嗡作响。
死寂重新降临。巨大的喧嚣过后，是更深沉的、令人窒息的空白。同学们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出。王莉莉撇了撇嘴，悻悻地收回了看好戏的目光，低头摆弄着手机，嘴角却依旧挂着一丝不甘的冷笑。
许嘉言依旧维持着那个站立的姿势，背脊挺得笔首，像一杆被狂风蹂躏却不肯折断的标枪。只有宋清溪离得最近，能看到他垂在身侧、紧握钢笔的手，正以一种无法抑制的频率剧烈地颤抖着，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根根贲张。他低垂着头，碎发遮住了眼睛，只留下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线。
“嘉言……”宋清溪的声音带着破碎的颤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碰碰他冰冷的指尖，却又怕惊扰了他紧绷的神经。
就在这时，许嘉言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像一座终于支撑到极限的雪山，轰然崩塌！他高大的身躯首挺挺地向后倒去！
“啊！”惊呼声西起。
宋清溪的心跳瞬间停止！她不顾一切地扑上去，用自己瘦弱的身体死死抵住他沉重的下坠之势。巨大的冲击力让她踉跄着后退，脚踝传来钻心的疼痛，但她咬紧牙关，死死撑住，任由他冰冷汗湿的额头重重抵在她的颈窝。那重量，带着绝望和崩溃后的虚脱，几乎要将她压垮。
“李老师！快！校医！”赵晓燕的尖叫划破了凝固的空气。
凛冬的寒意并未因这场风波而减退，反而变本加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将仅存的一点天光也吞噬殆尽。期末考试结束后的校园，本应充斥着解脱的喧嚣，此刻却弥漫着一种异样的压抑。高一（3）班的教室，更是如同被无形的阴云笼罩。
许嘉言的位置空了。
那张靠窗的、陪伴了他一整个学期的课桌，此刻干净得刺眼。桌面上没有了摊开的书本，没有了那支缠着银线星辰的钢笔，没有了偶尔被阳光晒到的、带着他体温的角落。只剩下冰冷的木质纹理，像一个突兀的、无法填补的伤口，赤裸裸地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宋清溪呆呆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目光空洞地望着那片空茫。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旁边冰凉的桌面，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他伏案书写时衣袖摩擦的微弱触感。窗外的寒风呼啸着卷过光秃的枝桠，发出凄厉的呜咽，像无数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空荡荡的心房。脚踝的旧伤在冰冷的空气里隐隐作痛，却远不及心口那片被生生剜走的空洞来得尖锐。
他走了。
就在校医室醒来后的第二天清晨。没有告别，没有只言片语。如同人间蒸发。
老李站在讲台上，神情疲惫而凝重，镜片后的目光扫过那个刺眼的空位，带着深深的惋惜和无奈。“许嘉言同学……因家庭原因，己经办理了转学手续。”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却无法掩饰其中的沉重，“希望同学们……尊重他的选择，把精力放回自己的学习上。”
“选择？”王莉莉阴阳怪气的嗤笑声在后排响起，不高不低，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怕是被他爸妈强行押走的吧？啧啧，可怜是可怜，不过也算攀上高枝了，国际学校呢……”她旁边的几个女生交换着暧昧不明的眼神，窃窃私语起来。
宋清溪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才勉强压下喉咙里翻涌的酸涩和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愤怒。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目光空洞地落在摊开的英语习题册上，那些熟悉的字母扭曲变形，像一只只嘲弄的眼睛。虚拟语气……过去完成时……他低沉清晰的讲解声仿佛还在耳边，可那个为她画出树状图、用指尖点破解题关键的人，己经不在了。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无力感瞬间将她吞没。她猛地低下头，滚烫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大颗大颗地砸在习题册上，迅速洇开一片模糊的水渍，将那鲜红的“58”分晕染得更加刺目。这是她刚发下来的期末英语试卷。没有了他的笔记，没有了他悬在纸页上方的指尖，没有了他那句带着无奈却耐心的“看这里”，她仿佛又被打回了原形，在英语的迷宫里彻底迷失了方向。
“清溪……”赵晓燕担忧地递过一张纸巾，声音里满是心疼，“别哭了……他……他可能……”
“可能什么？”宋清溪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盛满了绝望的泪水，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一种濒临崩溃的尖锐，“他被他爸妈抓走了！他根本不愿意！他只有……” “奶奶”两个字哽在喉咙里，化作更汹涌的泪水。那个会给她讲题、会帮她提水、会在她冻得搓手时让出暖气位置的少年，那个掌心烙着星辰裂痕、曾紧紧握住她手的少年，像一颗被强行拽离轨道的流星，消失在了她无法触及的冰冷宇宙。
她只有他了。可他现在，连自己都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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