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溪挣扎着想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脚踝的剧痛和刚才被甩开的眩晕感让她动作迟缓。她眼睁睁看着许嘉言被两个闻声赶来的男护工死死架住胳膊！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疯狂地挣扎、扭动，校服领口被扯开，露出剧烈起伏的胸膛和脖颈上暴突的青筋！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里面燃烧着毁灭一切的痛苦和疯狂！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如同野兽般的嗬嗬声，泪水混着汗水，在他苍白的脸上肆意横流。
混乱中，一个白色的、印着红色十字的小塑料袋，从他刚才坐着的、那张冰冷的绿色塑料长椅上滚落下来，掉在宋清溪脚边不远的地方——正是昨晚他冒雨送去宿舍的消炎药。袋子被揉捏得不成样子，里面独立包装的药片被巨大的力量攥得碎裂开来，白色的粉末从塑料包装的缝隙里漏出，在冰冷的地面上洇开一小片刺目的狼藉。
“放开我！奶奶——！让我进去！奶奶——！”许嘉言的嘶吼带着血沫，在混乱中显得格外凄厉。
就在这时，那扇象征着生死的磨砂玻璃门终于被猛地从里面拉开！一个穿着绿色手术服、戴着口罩的医生出现在门口，眼神凝重，带着一种职业性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他对着混乱的场面，疲惫地摇了摇头。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彻底停滞。
许嘉言所有的挣扎、嘶吼、疯狂，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架着他的两个护工也下意识地松了手。
他高大的身体晃了晃，像一座被抽走了地基的山峦，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了过来。灯光落在他脸上，照亮了那双彻底失去焦距、只剩下无边无际死寂和空洞的眼睛。那里面所有的光，所有的火焰，所有的痛苦和希望，都在医生摇头的瞬间，熄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他踉跄了一下，没有看任何人，没有看那扇敞开的、仿佛吞噬了一切的门。他像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提线木偶，动作僵硬而迟缓。他微微侧过头，目光空洞地掠过地上挣扎着想要爬起的宋清溪，那目光没有任何温度，没有任何焦点，仿佛穿透了她，落在了某个遥远而虚无的黑暗深处。
他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冰冷的死寂，清晰地穿透了尚未平息的混乱和刺耳的警报余音：
“你走。”
两个字，没有任何情绪，没有任何起伏，却比最锋利的冰锥更寒冷，更刺骨。像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兜头浇灭了宋清溪心中最后一点微弱的火焰。
说完，他不再看她，不再看任何人。高大的身影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如同沉入无边墨海的礁石，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孤绝和死寂，缓慢而坚定地，朝着走廊深处那扇通往停尸间的、更加冰冷厚重的铁门方向，挪去。每一步都踏在宋清溪碎裂的心上，留下沉重的回音。
混乱平息了，警报声也诡异地停了下来。走廊重新陷入一片死寂，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冰冷。只有消毒水的气味更加浓烈刺鼻，宣告着某种终结。
宋清溪呆呆地坐在地上，冰冷的水磨石地面透过薄薄的裤料传来刺骨的寒意，却远不及心底那一片被彻底冻结的荒芜。脚踝的剧痛麻木了，赤脚的冰冷麻木了。她看着许嘉言消失在通往停尸间走廊拐角的、孤绝如墨的背影，看着地上那袋被攥碎的、渗出白色粉末的消炎药，看着自己冻裂流血的、沾满泥污的双脚……
不知过了多久，她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扶着旁边冰冷的墙壁，艰难地站了起来。右脚踝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让她几乎再次跌倒。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才勉强稳住身体。
她没有离开。
她扶着墙，一步一挪，拖着那只剧痛的脚，像跋涉在无边的雪原，朝着许嘉言消失的方向，朝着停尸间外那片更加冰冷死寂的区域，艰难地挪去。
停尸间外的走廊，灯光更加惨淡，空气冰冷得如同冰窖，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消毒水和某种更深沉气息的寒意。一排蒙着灰尘的蓝色塑料椅靠墙摆放着，如同等待审判的席位。尽头那扇厚重的、刷着暗绿色油漆的铁门紧闭着，散发着无声的、令人心悸的威严。
许嘉言就蜷缩在离铁门最近的那张椅子上。高大的身影佝偻着，背脊弯成一道沉重而脆弱的弧线。他双臂紧紧环抱着自己，头深深埋在膝盖里，只露出一个凌乱的黑发发顶。整个人缩成一团，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坚冰，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令人窒息的绝望和死寂。连呼吸都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宋清溪扶着冰冷的墙壁，一步一步，挪到他面前。冰冷的空气吸进肺里，带着刀割般的痛楚。她看着他蜷缩的背影，那无声的巨大悲伤几乎要将她压垮。
她在他身边那张冰冷的塑料椅上，慢慢地、极其艰难地坐了下来。塑料椅面冰冷刺骨。她甚至没有尝试去触碰他。
她低下头，动作有些笨拙地拉开了自己那个印着卡通图案、同样沾满泥污的书包拉链。里面书本的边缘也被雪水洇湿了。她看也不看，只是从最上面，抽出了一张试卷——是昨天刚发下来的、那张她考了150分的数学月考试卷。
纸张在她冻僵而微微颤抖的手指间发出轻微的“哗啦”声。
她将那张卷子，在冰冷的膝盖上，小心翼翼地、尽可能平整地摊开。惨淡的灯光落在卷面上鲜红的满分“150”和那些她曾经引以为傲的、流畅优美的解题步骤上。
然后，她微微侧过身，将自己那只冻得通红、布满裂口和泥污、几乎失去知觉的赤脚，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笨拙而执拗的温柔，轻轻地、轻轻地，抵在了许嘉言垂落在冰冷地面、同样毫无温度的鞋尖上。
冰冷的脚趾触碰到同样冰冷的鞋面。两种刺骨的寒意瞬间交织。
她低下头，目光落在试卷最后那道她解出完美答案的大题上，手指点着题目旁边空白的区域，声音在冰冷的、死寂的停尸间走廊里响起。那声音因为寒冷和强行压抑的哽咽而沙哑变形，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清晰地、一字一句地，撞在那扇厚重的暗绿色铁门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最后一道大题……”她顿了顿，吸了一下鼻子，努力让声音平稳一些，“辅助线……怎么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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