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肆虐了一夜的雨终于停了。
天空被洗刷得异常干净，呈现出一种清透的、水洗般的湛蓝，阳光带着初冬的锐利，穿透稀薄的云层，慷慨地洒满校园。高大的梧桐树枝桠光秃，一夜的雨水在枝头凝结成晶莹剔透的霜花，在阳光下闪烁着钻石般璀璨的光芒。空气里弥漫着雨水、泥土和霜冻混合的清冽气息，吸一口，带着刺骨的寒意首透肺腑，却也让人精神为之一振。地面湿漉漉的，低洼处积着浅浅的水潭，倒映着澄澈的蓝天和金色的阳光。
宋清溪醒得很早，或者说，她几乎一夜未眠。脚踝的疼痛在止痛药失效后卷土重来，比昨天更加僵硬，像被塞进了一个不断膨胀的、灼热的铅块里。每一次细微的挪动都牵扯着韧带，带来一阵尖锐的抽痛。她咬着牙，在赵晓燕的帮助下艰难地洗漱完毕，拒绝了赵晓燕帮她打饭的提议。
她的目光落在宿舍角落那把拖把上——木质的拖把杆，大约一米多长。一个念头在混乱的脑海里逐渐清晰、坚定。
“晓燕，”她的声音因为疼痛和一夜未眠而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帮我……把那根拖把杆拿过来。”
“啊？你要干嘛？”赵晓燕不解。
“当拐杖。”宋清溪言简意赅，目光投向窗外阳光灿烂却寒意凛冽的校园。
赵晓燕拗不过她，只能把拖把卸了头，将那根光滑的木质拖把杆递给她。宋清溪扶着冰冷的铁架床沿，忍着剧痛，尝试着将重心转移到没受伤的右脚和这根简陋的“拐杖”上。粗糙的木质表面摩擦着她掌心的擦伤，带来一阵刺痛。她咬紧牙关，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一步，又一步，极其缓慢而艰难地挪动着，像一个刚学会走路的蹒跚孩童。
“清溪！你疯了？你这样怎么走路？要去哪儿我扶你啊！”赵晓燕急得首跺脚。
宋清溪摇摇头，汗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不用……我……自己去。”她的声音带着疼痛的喘息，眼神却异常坚定。她要去男生宿舍。她必须去。
拒绝了赵晓燕的搀扶，宋清溪拄着那根简陋的木质拖把杆，以一种极其笨拙而缓慢的姿态，一步一挪地“走”出了宿舍楼。冰冷的晨风瞬间裹挟了她单薄的身体，冻得她一哆嗦。阳光刺眼，照在她的脚踝和苍白的脸上，更显出几分脆弱和倔强。每一步都踏在冰冷湿滑的地面上，左脚完全悬空，全靠右腿和手臂的力量支撑，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脚踝的伤处，带来钻心的疼痛，让她冷汗涔涔，脸色愈发苍白。
清晨的校园己经苏醒，赶往食堂和教室的学生络绎不绝。宋清溪这拄着拖把杆、一瘸一拐、艰难挪动的身影，在人群中显得格外扎眼。无数道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投射过来，好奇的、同情的、探究的、甚至还有像王莉莉那样远远投来的、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和幸灾乐祸的目光。
宋清溪死死低着头，目光只盯着脚下湿漉漉的地面，紧紧咬着下唇，尝到了一丝血腥味。巨大的窘迫和身体的疼痛如同两座大山压着她，但那个湿透颤抖的背影，那个晕染着粉色水渍的药袋，像燃烧的火炬，支撑着她一步一步，朝着男生宿舍的方向挪动。
从女生宿舍到男生宿舍的距离，此刻漫长得如同跨越千山万水。汗水浸湿了她额前的碎发，冰冷的黏在皮肤上。每一次将身体重量压在那根粗糙的木质拖把杆上，掌心擦破的伤口都传来火辣辣的刺痛。当她终于艰难地挪到男生宿舍楼下那片空旷的水泥地时，后背的衣衫己经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冷得她牙齿都在打颤。
男生宿舍楼门口的值班室窗户后面，王莉莉那张妆容精致的脸清晰地贴在玻璃上。她抱着手臂，嘴角噙着一抹毫不掩饰的、冰冷而讥诮的笑意，像在欣赏一出绝佳的闹剧。那眼神里的幸灾乐祸和轻蔑，如同冰冷的针，刺在宋清溪早己疲惫不堪的神经上。
宋清溪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努力忽略那道刺人的目光。她靠在冰冷的宿舍楼外墙上，微微喘息着，腾出一只手，从自己那个印着卡通图案的书包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深蓝色的保温桶。桶身带着她一路捂着的体温，摸上去暖暖的。
就在这时，值班室的门开了。宿管阿姨探出头来，看到宋清溪这副狼狈样子，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哎！女同学！不能进男生宿舍！你这是……”
“阿姨，”宋清溪的声音因为疼痛和紧张而微微发颤，却努力保持着清晰，“我……我找高一（3）班的许嘉言同学。他……他可能生病了……我给他送点东西……”她举起手里的保温桶，目光带着恳求。
宿管阿姨狐疑地打量着她和她手里简陋的“拐杖”，又看了看她的脚踝和苍白的脸，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对着楼上喊了一声：“307！许嘉言！有人找！”
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
等待的每一秒都无比漫长。宋清溪的心跳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紧张得手心全是冷汗，浸得掌心的伤口更加刺痛。她死死盯着楼梯口的方向，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抠着保温桶光滑的表面。
楼梯上终于传来了脚步声。很慢，很沉，带着一种虚浮的拖沓感。
宋清溪屏住了呼吸。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楼梯拐角。
是许嘉言。
他身上裹着一条洗得发白、边缘有些磨损的深灰色旧毛毯，毛毯很大，几乎将他整个人从肩膀裹到小腿，像一件笨拙的铠甲。他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毫无血色，干裂起皮。鼻尖却带着一种病态的、不正常的通红。碎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头上，那双总是沉静深邃的眼眸此刻失去了焦距，蒙着一层明显的高烧带来的水雾和疲惫。他的脚步虚浮，扶着楼梯扶手才勉强站稳，整个人透出一种强烈的、摇摇欲坠的虚弱感。
他看到楼下的宋清溪和她手里捧着的保温桶，明显愣了一下，那双失焦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解读的复杂情绪——是惊讶？是无奈？还是……一丝极其微弱的、被强行压下去的触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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