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飞快地、如同蜻蜓点水般掠过门内坐在床沿、同样湿漉漉的宋清溪，在她裹着纱布的脚踝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那眼神复杂得难以解读——有关切，有自责，还有一种更深沉的、被强行压抑的东西。随即，他便迅速垂下了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浓重的阴影，遮住了所有的情绪。只有那紧抿的、微微颤抖的唇线，泄露着他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
赵晓燕完全愣住了。她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嘴唇发青、指尖颤抖的许嘉言，又看看他递过来的那个小小的药袋，一时竟忘了伸手去接。空气里弥漫着冰冷的湿气和一种令人窒息的凝滞。
宋清溪坐在床边，看着门口那个如同刚从冰水里捞出来、浑身散发着寒意和紧张的身影，看着他递药袋时那无法控制颤抖的指尖，看着他紧抿的、泛着青紫的嘴唇……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骤然缩紧，泛起一阵尖锐的刺痛和难以言喻的酸涩。她甚至忘了自己脚踝的疼痛，忘了身上的冰冷黏腻，所有的感官都被门口那个狼狈而沉默的身影所占据。
他跑回去，就是为了拿这个药？在这么大的雨里？他甚至……没有换一件干衣服？
一股汹涌的暖流混合着巨大的心疼，瞬间冲垮了所有的混乱和疲惫。她扶着床沿，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别动！”许嘉言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严厉的急促。他猛地抬眼看向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瞬间迸发出强烈的、不容置疑的光芒，仿佛她此刻的任何一个动作都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宋清溪的动作瞬间僵住。
许嘉言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秒，那眼神里的严厉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重新被深沉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恳求的坚持所取代。他不再看她，只是固执地将那个小小的药袋又往前递了递，指尖的颤抖更加明显，沙哑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执拗：
“药。”
他的指尖神经质地、不受控制地颤抖着，那细微而剧烈的震颤，透过冰凉湿滑的塑料袋，清晰地传递到赵晓燕伸出的、温热的手心里。
赵晓燕被这冰冷的触感和明显的颤抖惊得下意识想缩手，但看着许嘉言那苍白失血的脸、紧抿得泛出青紫的嘴唇，还有那双深不见底、盛满疲惫和某种固执坚持的眼睛，她最终还是接过了那个带着雨水寒气和指尖颤抖的药袋。
“给…给她。”许嘉言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皮，每个字都带着粗粝的喘息。他不再看任何人，甚至没有再看门内一眼，猛地转过身。
湿透的深蓝色校服紧贴着他宽阔却异常单薄的背脊，在冰冷的灯光下勾勒出肩胛骨嶙峋的轮廓。他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又像是被无形的力量驱赶着，脚步有些踉跄地一头扎回门外那片无边无际、吞噬一切的狂暴雨幕中。
“砰！”
宿舍门被赵晓燕慌乱地关上，隔绝了门外冰冷的湿气和那个决绝的背影。但那湿透的、如同沉入深海的礁石般沉重而孤独的背影，却像一帧定格的画面，带着冰冷的雨气和指尖的颤抖，深深烙进了宋清溪的眼底。
宿舍里重新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窗外密集的雨点敲打玻璃的“噼啪”声，单调而刺耳。空气里残留着雨水冰冷的土腥味和许嘉言身上那股干净的、被雨水稀释过的洗衣粉气息，混合着消毒水和赵晓燕手里药袋散发出的微弱药味，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复杂气味。
“我的天……他……他不要命了？”赵晓燕拍着胸口，惊魂未定地走回宋清溪床边，把那个湿漉漉的药袋递给她，脸上满是难以置信，“这么大的雨，就为了送这个？他……他刚才那样子，嘴唇都发紫了！手抖得厉害……”
宋清溪低头看着手里那个被雨水泡得发软的药袋。指尖触碰到的地方一片冰凉湿滑，上面还残留着他指尖用力攥握留下的皱褶和微微的汗湿感。她小心翼翼地打开袋子，里面是几片独立包装的消炎止痛药，一管消肿药膏，还有一叠干净的纱布和棉签。药膏的铝管冰冰凉凉，上面没有任何水渍，显然被他保护得很好。
一股汹涌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眼眶瞬间变得滚烫。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眼泪掉下来。他跑回去，在那么大的雨里，把自己冻成那样，就是为了给她送这些？那个在教室里讨厌女生碰触、连衣袖擦过都要皱眉的人……
“清溪？”赵晓燕担忧的声音传来，“快把湿衣服换了！这样下去真要感冒了！脚还疼吗？要不要先吃药？”
宋清溪吸了吸鼻子，胡乱抹了把眼睛，点点头。在赵晓燕的帮助下，她艰难地换下了冰冷湿透的校服，穿上了干燥柔软的睡衣。冰冷的身体接触到温暖的布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刺骨的寒意和脚踝处重新尖锐起来的疼痛。她按照说明吞下止痛药，又让赵晓燕帮忙，小心地拆开裹在脚踝上被雨水洇湿的纱布，重新涂抹药膏，换上干净的纱布。药膏接触到火辣的皮肤，带来一阵清凉的刺痛，让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处理好伤口，宋清溪疲惫地靠在冰冷的铁架床栏杆上。止痛药似乎开始起效，脚踝的剧痛被一种钝重的麻木感取代。但她的心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沉甸甸的，无法安宁。窗外狂暴的雨声仿佛永无止境，每一次雨点砸在玻璃上的重响，都像是砸在她心尖上，让她眼前反复浮现那个冲进雨幕的、湿透而颤抖的背影。
“他……他宿舍有感冒药吗？”宋清溪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打破了宿舍的寂静。
赵晓燕正在拧干擦地的毛巾，闻言愣了一下，随即皱眉：“谁知道呢？他平时独来独往的……不过淋成这样，肯定要感冒发烧的……”她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点无奈和担忧，“你也别想那么多了，赶紧休息吧，脚伤要紧。”
宋清溪沉默地点点头，躺了下来。宿舍里唯一的光源是赵晓燕床头那盏小小的充电台灯，在墙壁上投下温暖却微弱的光晕。她闭上眼睛，黑暗和雨声瞬间将她包围。但黑暗中，那个颤抖的指尖，那晕染开粉色的十字药袋，那决绝冲进雨幕的背影，还有那句破碎在风里的“别锁门”，却比任何光亮都更加清晰，一遍遍在她脑海里回放，灼烧着她的神经。
后半夜，雨势渐渐小了，只剩下淅淅沥沥的尾声。宋清溪在脚踝的钝痛和混乱的心绪中迷迷糊糊睡去，梦境里全是冰冷的雨水和那个湿透的、沉默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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