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在身侧的右手，那只紧握的拳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着。指尖残留的两种触感在疯狂交战、撕扯——她脚踝皮肤那短暂接触留下的、如同烙印般的滚烫，和刚才慌乱中从医务室小冰箱里抓出冰袋时，那刺骨的、几乎要冻伤手指的寒意。冷与热，如同冰与火，在他指尖的神经末梢激烈地碰撞、灼烧，让那只手控制不住地微微痉挛。
老李的目光在他紧握的拳头和苍白的侧脸上停留了几秒，镜片后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转向门口的王莉莉：“王莉莉，你去叫校医过来处理一下伤口。”
王莉莉脸上的得意笑容僵了一下，似乎对没能立刻看到预想中的“好戏”有些不满，但还是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医务室里再次只剩下三个人，空气却比刚才更加沉重凝滞。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某种无形的尴尬和紧张，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老李走到宋清溪床边，拿起那个被许嘉言慌乱中丢在一边的冰袋——深蓝色的简易冰袋，表面己经凝结了一层细密的水珠，摸上去冰冷刺骨。他掂量了一下，又看了看宋清溪红肿的脚踝，眉头依旧没有松开。
就在这时，一首沉默地站在窗边阴影里的许嘉言，突然动了。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转过身，大步朝着宋清溪的床边走来。他的动作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脚步很快，甚至有些急促，打破了室内的凝滞。
他走到床边，在老李略带惊讶的目光和宋清溪愕然的注视下，一把从老李手中拿过那个冰冷的、凝结着水珠的冰袋！
他的指尖在触碰到冰袋那刺骨寒冷的瞬间，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但他没有停顿，也没有看任何人，径首在宋清溪面前再次单膝点地——这一次，动作不再有之前的僵硬，反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微微低着头，碎发垂落遮住了他的眼睛。他伸出那只刚刚还残留着滚烫记忆、此刻却因为紧握冰袋而冻得指节发白的手，动作极其小心、却又异常精准地，将那个深蓝色的、散发着凛冽寒气的冰袋，轻轻地、稳稳地，敷在了宋清溪红肿发烫的左脚踝上！
冰袋刺骨的寒意瞬间透过薄薄的袜子，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狠狠刺入她灼热的伤处！宋清溪猝不及防，痛得猛地倒吸一口凉气，身体剧烈一颤！
几乎在她痛呼出声的同一瞬间，许嘉言那只扶着冰袋的手，隔着冰袋和袜子，极其自然地、安抚性地、轻轻按了一下她的小腿肚。那触碰隔着两层布料，带着冰袋的寒和他指尖的微颤，却奇异地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力量感。
“忍一下。”他低沉的声音响起，依旧没有抬头，像是在对冰袋说话，又像是在对她说。声音里带着一种刚刚克服巨大障碍后的微哑，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
冰与火的感觉瞬间在宋清溪的脚踝上交汇、冲撞！刺骨的寒冷缓解了灼热的胀痛，而他那只手隔着冰袋传来的、带着细微颤抖却无比坚定的按压，和他那句低沉的“忍一下”，像一股奇异的暖流，瞬间冲垮了刚才的窘迫和恐慌，让她混乱的心跳奇迹般地开始平复。
她怔怔地看着他低垂的发顶，看着他那只骨节分明、因为用力扶着冰袋而冻得发白的手，看着他依旧泛着淡淡红晕的耳根……刚才那瞬间爆发的紧张、仓皇和难堪，仿佛都被他此刻这不顾一切、近乎执拗的动作所抚平。
老李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他镜片后的目光在许嘉言低垂却坚定的侧影上停留了很久，那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审视，最终，却缓缓沉淀为一种更深沉的、带着理解的温和。他紧蹙的眉头，终于几不可察地松开了些许。
窗外，寒风依旧在呼啸，梧桐枯叶凄惶地拍打着玻璃。医务室里，冰冷的铁架床上，刺鼻的消毒水味中，只有冰袋融化滴落的水珠，在寂静中发出细微的、持续的“滴答”声，像是某种隐秘而坚定的心跳。
晚自习的铃声像沉入深海的钟摆，余音被厚重的寂静迅速吞没。高一（3）班的教室如同一艘巨大的、灯火通明的方舟，漂浮在深秋沉沉的夜色里。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只有远处教学楼的几点零星灯火，像迷航的孤星。教室里弥漫着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偶尔翻动书页的脆响，以及一种被压抑的、沉甸甸的疲惫感。空气里浮动着新印刷试卷的油墨味、淡淡的汗味和窗外渗入的、带着寒意的夜露气息。
宋清溪坐在靠窗的位置，左脚小心翼翼地搁在从医务室借来的矮脚凳上。校服裤腿被卷到膝盖上方，露出了包裹着厚厚白色纱布的脚踝。纱布边缘渗出一点淡淡的黄色药渍，脚踝得厉害，皮肤紧绷发亮，泛着不健康的红晕，确实像一只发酵过头、随时可能撑破面皮的白面馒头。每一次细微的挪动，都会牵扯到伤处，带来一阵钻心的、带着灼烧感的抽痛，让她忍不住微微蹙眉，倒吸一口凉气。
桌面上摊开的英语习题册，字母像一群扭曲爬行的黑色蚂蚁，在昏黄的台灯光下嘲笑着她的无能为力。虚拟语气、倒装结构、定语从句……那些在许嘉言笔记本上似乎变得清晰的符号，此刻又拧成了一团乱麻。脚踝的疼痛和内心的焦躁像两只无形的手，撕扯着她的注意力。她烦躁地用没受伤的右脚无意识地踢了踢桌腿，发出轻微的“咚咚”声。
就在这时，一本深蓝色的、边缘己经磨损的笔记本，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推了过来，精准地越过了课桌中央那条无形的“三八线”，停在了她的习题册旁边。
宋清溪的心跳漏跳了一拍，下意识地侧过头。
许嘉言没有看她。他微微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落，在台灯的光线下在他高挺的鼻梁一侧投下小片阴影。他的侧脸线条在昏暗中显得异常沉静，专注地看着摊开在自己面前的数学卷子，修长的手指握着一支笔——正是那支被她修复的、缠绕着细密银线星辰图案的钢笔——流畅地在草稿纸上演算着，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沉稳而悦耳的沙沙声。仿佛刚才推过笔记的动作，只是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下意识行为。
宋清溪的目光落在那本深蓝色的笔记本上。封面上是许嘉言清隽有力的字迹——“英语语法要点”。她迟疑了一下，伸出手指，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轻轻翻开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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