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卷着夏末最后一丝燥热掠过京华大学的校门，烫金校牌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泽。主干道两侧的悬铃木舒展着浓密的枝叶，将斑驳的光影投在"欢迎2024级新同学"的红色横幅上，穿各色院系马甲的志愿者穿梭在拖着行李箱的人流中，此起彼伏的指引声织成一张热闹的网。
苏清沅站在物理系报到处前的香樟树下，抬手将碎发别到耳后。浅灰色的帆布包斜挎在肩上，露出里面露出一本封面磨损的《时间简史》，米白色的连衣裙裙摆被风掀起一角，与她手里攥着的录取通知书形成柔和的呼应。报到台后攒动的人影里，那个穿着白色衬衫的挺拔身影让她弯了弯唇角。
"陆会长，又见面了。"她走上前时，高跟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正在核对名单的陆知珩闻声抬头，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掠过她时微微一顿。他今天没穿校服，衬衫领口系着规整的温莎结，左臂别着"物理系迎新总负责人"的红袖章，指尖还夹着支钢笔。"苏清沅。"他叫出她的名字，声音比记忆里更低沉些，"没想到这么巧。"
周围有新生好奇地打量他们。苏清沅想起去年全国物理竞赛的颁奖礼，这个总是坐在第一排的男生作为东道主代表发言，而她在台下看着他被聚光灯照亮的侧脸，后来在交流环节，他精准地指出了她论文里一个被忽略的变量误差。
"确实巧。"她指尖敲了敲报到台，"看来未来西年要多劳烦会长了。"
陆知珩没接话，转身从抽屉里抽出一张折叠整齐的校园地图，又拿起笔在上面圈画。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里，苏清沅注意到他左手手腕上戴着块旧手表，表盘边缘有些磨损，却和他一丝不苟的气质莫名契合。
"三号宿舍楼在东边，从这里首走两百米，过了图书馆左转。"他将地图递过来，指腹不经意擦过她的指尖，"你的宿舍在西楼407，靠窗的位置。"
苏清沅展开地图，看到上面不仅标了路线，还在沿途的便利店、打印店和热水房都做了标记，字迹和他的人一样工整。"陆会长连新生宿舍朝向都调查清楚了？"她挑眉时，眼角的痣显得格外生动。
"迎新手册上有床位分布图。"陆知珩推了推眼镜，视线落回名单上，"把通知书给我，登记完可以去领被褥。"
苏清沅看着他低头登记信息的侧影，阳光透过香樟叶的缝隙落在他纤长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她忽然想起竞赛结束那天，在走廊里撞见他给流浪猫喂火腿肠，那时他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小臂上道浅浅的疤痕。
"需要帮忙搬行李吗？"他递还通知书时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不用，"苏清沅晃了晃手里的小行李箱，"我妈非要塞的特产都让快递寄宿舍了。"她转身要走，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了陆会长，你的手表慢了三分钟。"
陆知珩下意识抬腕看表，等他再抬头时，那个米白色的身影己经汇入了人流，帆布包上挂着的铃铛随着步伐轻轻作响。他对着空荡荡的报到处发了两秒怔，才发现自己刚才圈画路线时，把407旁边的空床位也标了个小小的星号。
新闻系的报到处设在文史楼前的银杏树下，与物理系隔着半条林荫道。林翊扛着个半人高的粉色行李箱冲过来时，差点撞翻了堆在路边的迎新宣传册。
"夏沫！这边！"他扯着嗓子喊，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T恤后背洇出大片深色，"三楼302，我刚问过志愿者了！"
被他拽着胳膊的夏沫皱紧眉头，另一只手还拎着个装着相机的背包。"林翊你放下！说了我自己来！"她试图抢过行李箱，却被男生大步流星地拖着往前走，帆布鞋在地上磨出急促的声响。
"你那小身板能扛动这个？"林翊回头冲她做了个鬼脸，行李箱轮子碾过石子路颠簸起来，"这里面一半都是你妈塞的零食，我昨天帮你提上车的时候差点闪了腰。"
夏沫气鼓鼓地瞪他。从幼儿园到高中，这个邻居家的哥哥就总这样，她想学自行车时非要在后面扶着车座跑，她第一次投稿被拒时把自己的稿费偷偷塞进她抽屉，现在连开学报到都要跟来凑热闹。
"我报的是新闻系，又不是举重系。"她嘟囔着，却还是伸手稳住晃动的行李箱拉杆。
报到台前的学姐看着他们笑："新生夏沫是吧？这位是家属吗？"
"我是她——"
"他是闲杂人等！"夏沫抢先开口，把录取通知书拍在桌上，"林翊你赶紧去你们计算机系报到，别在这儿添乱。"
林翊把行李箱靠在银杏树上，双手插兜晃悠到她身边："急什么，我宿舍就在隔壁楼，等会儿帮你铺好床再走。"他瞥见夏沫背包里露出的相机镜头，"你还带着这个？"
"要你管。"夏沫接过宿舍钥匙时，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忽然想起高考结束那天，林翊把攒了半年的零花钱给她买了个新镜头，说以后当记者要用好装备。
"行，不管你。"林翊弯腰拎起行李箱，忽然压低声音，"但晚上别忘了，高中同学约了在学校东门的火锅店聚餐。"
夏沫没应声，看着他扛着行李箱往文史楼里冲的背影，忽然发现他今天穿的白T恤，还是去年运动会时她在上面签了名字的那件。阳光穿过银杏叶落在她发烫的耳尖，远处传来广播站播放的迎新歌曲，旋律里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雀跃。
计算机系的报到处设在科技楼一层大厅，冷气从中央空调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江澈靠在服务台边看手机，屏幕上是温以宁半小时前发来的消息："我到南门了，在找计算机系的牌子。"
他刷新了下校园导航，刚想回消息，眼角余光就瞥见个抱着书的身影。浅蓝格子裙，白色帆布鞋，怀里的书堆得太高，几乎遮住了半张脸，只能看到露出的一截纤细的脖颈和扎成低马尾的黑发。
"温以宁。"他快步迎上去时，脚步带起的风让最上面的《C++ Primer》滑下来。
温以宁惊呼一声，却在书要落地前被稳稳接住。她抬头时，额前的碎发垂下来，正好扫过江澈的手背。"江澈？你怎么在这儿？"她的声音带着点惊讶，脸颊因为赶路泛起薄红。
"等你。"江澈把书重新摞好，很自然地接过来抱在怀里，"报到处在里面，我帮你拿。"
温以宁想抢回来，手指却触到他校服外套口袋里露出的半截笔袋，那是她初三生日时送他的，现在边角己经磨得发白。"不用，我自己可以——"
"你抱着书怎么拿报到表？"江澈侧身避开她的手，大步往服务台走，"而且你看，"他晃了晃手里的书，"最底下这本《算法导论》至少两斤重。"
温以宁看着他宽厚的背影，忽然想起高三晚自习，他总是帮她把厚厚的习题册搬到座位上。那时候他坐在她斜后方，她总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味，和他解不出数学题时轻轻敲击桌面的声音。
"你的宿舍在五号公寓，离这里有点远。"江澈拿着登记好的宿舍卡回来，上面写着502，"我等会儿送你过去。"
"不用麻烦了，我——"
"不麻烦。"他打断她，把宿舍卡塞进她手里，"正好我也要去那边放行李。"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在503，隔壁。"
温以宁愣住时，江澈己经抱着书往电梯口走。阳光透过科技楼的玻璃幕墙照进来，在他脚下拉出长长的影子，怀里的书脊上印着的烫金字体，在光线下闪闪发亮。她忽然想起高考结束那天，他在志愿填报系统关闭前最后十分钟，把第一志愿改成了京华大学计算机系。
物理系的报到处渐渐忙碌起来。陆知珩核对完一份新生信息，抬头时看见苏清沅还站在香樟树下打电话。她背对着他，一只手举着手机，另一只手把玩着地图的边角，风吹起她的连衣裙，像只停在枝头的白鸽。
"......知道了妈，宿舍条件挺好的......嗯，遇到认识的人了......"她转过身时正好挂断电话，目光与陆知珩撞在一起，笑着挥了挥手里的地图，"谢了陆会长，路线很清晰。"
"不客气。"他低头整理文件，耳尖却有些发烫。刚才苏清沅打电话时，他听见她说"就是那个去年指出我论文错误的男生"，语气里带着点他从未听过的轻快。
有家长过来咨询选课事宜，陆知珩耐心解答时，眼角的余光始终留意着那个身影。苏清沅没立刻走，而是拿出手机对着物理系的系碑拍照，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几下，似乎在发朋友圈。
"需要帮你拍张照吗？"他走过去时，自己都惊讶于这个提议。
苏清沅挑眉："陆会长还有这项服务？"
他没回答，只是伸出手。苏清沅把手机递给他，走到系碑前站定，裙摆被风掀起的瞬间，陆知珩按下了快门。照片里的女生微微歪着头，阳光落在她发梢，身后的香樟树影婆娑，像是一幅被精心装裱的画。
"拍得不错。"苏清沅看着照片，忽然凑近他，"陆会长，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会来京华？"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陆知珩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他想起三个月前在招生办看到的录取名单，苏清沅的名字赫然在列，那天他反复确认了三次，才相信这个总是在竞赛场上眼神发亮的女生，真的要成为他的学妹。
"猜的。"他后退半步，语气恢复了平静，"以你的成绩，京华物理系是合理选择。"
苏清沅笑了笑，没再追问。她接过手机，转身走向通往宿舍楼的小径，走了几步又回头，冲他挥了挥手："陆会长，开学见。"
陆知珩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林荫道尽头，手里还残留着她手机壳的温度。风吹过香樟树，落下几片叶子，其中一片正好落在他摊开的新生名单上，盖住了苏清沅的名字。
文史楼三楼的宿舍走廊里还弥漫着油漆味。林翊把行李箱重重放在302宿舍门口，扶着门框喘气时，夏沫正踮脚够门楣上的钥匙孔。
"我来吧。"他抢过钥匙，三两下打开门，"你这小短手——"
"林翊！"夏沫把相机包砸在他背上，却在看到宿舍时愣住了。靠窗的位置有张书桌，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桌面上，窗外能看到成片的银杏林。
"不错吧？"林翊凑到她身边，"我特意跟志愿者打听了，这间是新闻系视野最好的宿舍。"
夏沫没理他，打开行李箱开始整理东西。林翊却自顾自地拿起她的相机，对着窗外拍了张照，预览时发现画面里有个穿白衬衫的男生正从楼下走过，背影有点眼熟。
"喂，"他忽然开口，"你还记得高一那年，你说以后要当战地记者吗？"
夏沫叠衣服的手顿了顿。那时候他们在图书馆翻到本国际新闻摄影集，她指着战火里奔跑的记者照片，眼睛亮晶晶地说要去最前线记录真相，林翊当时嘲笑她异想天开，却在后来偷偷给她寄了本《战地摄影技巧》。
"记得。"她把叠好的T恤放进衣柜，"怎么了？"
"没什么。"林翊把相机放回桌上，"就是觉得，你肯定能做到。"
走廊里传来其他新生的笑声，夏沫看着林翊蹲在地上帮她组装衣架的背影，忽然发现他比高中时高了不少，脖子后面新长出的碎发在阳光下泛着浅棕色。她想起填报志愿那天，他拿着计算机系的招生简章，却在她犹豫要不要报京华时，拍着胸脯说北京的秋天特别美。
"组装好了。"林翊把衣架递过来，上面还挂着她的几件连衣裙，"我该走了，再不去报到要被辅导员骂了。"
夏沫送他到宿舍门口，看着他冲下楼时差点撞到楼梯转角的宿管阿姨。阳光穿过走廊的窗户，在他身上跳跃，像是撒了把金粉。她忽然想起初中毕业旅行时，他也是这样跑在前面，回头冲她喊"快点呀夏沫"，声音里满是少年人的清亮。
科技楼到五号公寓的路要穿过整个篮球场。江澈抱着书走在前面，温以宁跟在他身后半步远，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香味。有男生在打球，篮球滚到他们脚边时，江澈弯腰捡起，单手投回球场，引来一阵喝彩。
"你篮球打得很好？"温以宁轻声问。
"还行。"他继续往前走，"高中时是校队的。"
温以宁想起高三那场篮球赛，他作为替补上场，最后三十秒投进个三分球，全场都在欢呼，而她在观众席里攥着加油棒，手心全是汗。后来散场时，他满头大汗地跑过来，递给她一瓶冰镇可乐，瓶身上凝着的水珠沾湿了她的手指。
"到了。"江澈在五号公寓楼下停住脚步，"我帮你把书拿上去。"
"不用，电梯里人太多了。"温以宁想接过来，却被他躲开。
"没事。"他走进电梯，按下西楼的按钮，"正好锻炼臂力。"
电梯里的镜子映出他们的身影。温以宁看着江澈怀里的书，忽然发现最上面那本《摄影构图技巧》不是她的。"那本是——"
"哦，我的。"江澈低头看了眼，"想着以后或许能用得上。"
温以宁愣住时，电梯叮地一声到了西楼。江澈熟门熟路地找到502宿舍，把书放在靠门的书桌上。阳光从阳台照进来，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他抬手擦汗时，温以宁注意到他小臂内侧有块浅褐色的疤痕。
"这是......"
"高二做实验时被酒精灯烫的。"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语气很平淡，"当时你还帮我递了烫伤膏。"
温以宁忽然想起那个下午的实验室，他穿着白大褂，手忙脚乱地处理伤口，而她红着脸递过去一管药膏，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皮肤，烫得像要烧起来。
"我先走了。"江澈转身时，衣角扫过桌面，"有事可以敲隔壁的门。"
温以宁送他到门口，看着他走进503宿舍的背影，忽然发现他今天穿的运动鞋，和去年她在他生日时送的那双一模一样。窗外的篮球场传来欢呼声，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落在走廊的地板上，像是铺了条金色的路。
傍晚的京华大学渐渐安静下来。物理系报到处的人少了许多，陆知珩整理完最后一份名单，抬头看见苏清沅抱着笔记本电脑站在门口。
"陆会长还没走？"她晃了晃手里的U盘，"刚发现选课系统有点问题，想请教你。"
陆知珩让她进来，接过U盘插入电脑。屏幕亮起时，他注意到她的桌面背景是片星空，和去年竞赛时她PPT最后一页的背景图一模一样。
"这里，"他指着选课界面，"你选的量子力学导论和高等数学时间冲突了。"
苏清沅凑过来时，发间的香气萦绕在鼻尖。陆知珩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调整课程时间，余光里能看到她认真的侧脸，睫毛在眼睑下投出小小的阴影。
"好了。"他把电脑转向她，"这样就没问题了。"
"谢了。"苏清沅看着屏幕，忽然笑起来，"陆会长果然无所不能。"
窗外的天色暗了下来，路灯次第亮起，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陆知珩看着她收拾东西，忽然想起去年竞赛结束那天，她在大雨里抱着奖杯跑过操场，白色的裙摆沾了泥也不在意，眼睛亮得像星星。
"一起去吃饭？"他听见自己这样说，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苏清沅抬眸看他，路灯的光落在她眼里，漾起细碎的波澜。"好啊。"她点点头，"我知道学校东门有家面馆，据说味道不错。"
他们并肩走出物理系办公楼时，晚风带着桂花的香气拂过。陆知珩看到苏清沅的帆布鞋上沾了片银杏叶，弯腰帮她摘下来时，指尖触到她的脚踝，像触电般缩回手。
"谢谢。"苏清沅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他们沿着林荫道往前走，路灯在地面投下交错的光影。陆知珩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块巧克力递给她，包装纸上印着物理公式的图案。
"去年竞赛时看到你总吃这个。"他说。
苏清沅接过巧克力，指尖碰到他的掌心。她想起颁奖礼后的茶歇，自己确实抱着这牌子的巧克力吃了半盒，而当时站在甜点台旁的陆知珩，正看着她笑。
夜色渐浓，京华大学的各个角落都藏着新的故事。新闻系的宿舍里，夏沫对着电脑整理白天拍的照片，忽然发现林翊拍的那张窗外风景里，白衬衫男生的背影和计算机系报到处那个等女孩的身影重合了。计算机系的502宿舍，温以宁翻开江澈留下的那本《摄影构图技巧》，扉页上有行娟秀的字迹，是她高一时的签名。
而物理系办公楼通往东门的林荫道上，苏清沅和陆知珩的身影被路灯拉得很长。他们聊着量子力学的最新进展，聊着未来西年的规划，偶尔有风吹过，带来远处篮球场的欢呼和食堂飘来的饭菜香。
新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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