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风裹着碎雪敲窗时,温以宁正对着食谱第七次确认三明治的配料。全麦面包要提前一晚从冷冻层挪到冷藏,生菜得用冰水镇过才脆,火腿要切得薄如蝉翼——这些琐碎的要求是她昨天翻遍美食论坛记下的,笔记本上的字迹被反复涂改,最后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旁边标着"江澈喜欢的咸口"。
手机在桌面震动了两下,是江澈发来的消息:"市图老馆的暖气修好了,九点门口见?"后面跟着只抱着书本的柴犬表情包。温以宁盯着那个圆滚滚的卡通形象笑出声,指尖在屏幕上敲了半天,删掉"我可能会迟到",改成"好呀,带了你的那份早餐",发送前又添了个太阳表情。
窗外的雪下得绵密,把光秃秃的梧桐枝桠裹成了白玉珊瑚。温以宁把三明治仔细装进蓝格子餐盒,塞进帆布包最底层,上面垫了本《叶芝诗选》——那是她上周在旧书摊淘到的残本,缺了最后三页,她总惦记着找本完整的。帆布包侧袋里还躺着暖手宝,是她特意充满电的,想着图书馆老馆的座椅总透着股凉气。
出门时,母亲从厨房探出头:"雪天路滑,让小江送你回来。"温以宁的脸颊腾地泛起热意,含糊应着"知道了",踩着积雪下楼时,棉靴踩出咯吱咯吱的轻响,像藏不住的心跳声。
市图书馆老馆藏在三条街外的巷子里,红砖墙爬满枯藤,门口的石狮子耳朵上落了层雪。温以宁到的时候,江澈己经站在门廊下等她,深灰色的羽绒服拉链拉到顶,露出一截白色高领毛衣,手里捧着本厚厚的《中国古籍善本总目》,指尖冻得发红也没舍得揣进兜里。
"你来得好早。"温以宁跑到他面前,帆布包带子在肩上晃了晃。江澈抬头时,睫毛上的雪粒簌簌往下掉,眼睛亮得像落满星光的湖面:"怕你找不到地方。"他接过她手里沉甸甸的包,自然地挎到自己肩上,"听说你在找《荒原上的玫瑰》?"
那本绝版诗集是温以宁念叨了半年的宝贝,作者是上世纪三十年代的女诗人,一生只出版过这一部作品,如今连图书馆的联机目录里都只有孤本记录。温以宁点点头,踢了踢脚下的雪团:"据说全国不超过五本,本来没抱希望的。"
江澈却神秘地眨眨眼:"我托古籍部的李老师查过,他们仓库里藏着一本,今天特意为我们申请了调阅。"他说话时呼出的白气拂过温以宁的脸颊,带着淡淡的薄荷味,她忽然想起他书包里总装着薄荷糖,说是看书困了提神用的。
老馆的木门推开时发出"吱呀"的声响,暖气混着旧书特有的油墨香扑面而来。管理员阿姨在前台织毛衣,抬头看见他们,笑着指了指二楼:"小江说的那本诗集在特藏室,登记过就能进去看。"
楼梯是磨损的木质台阶,踩上去会发出轻微的呻吟。江澈走在前面,温以宁盯着他被书包带勒出弧度的肩膀,忽然想起高二那年运动会,他也是这样替她背着沉甸甸的相机包,跑完三千米后满头大汗地对她笑。
特藏室在走廊尽头,玻璃门后是顶天立地的书架,阳光透过彩绘玻璃窗斜斜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斓的光斑。江澈熟门熟路地走到编号为"G382.9"的区域,踮脚从最高层抽出个深蓝色布函,小心翼翼地放在阅览桌上。
"就是这个。"他戴上白手套,解开布函上的蓝绳,露出里面泛黄的线装书。封面是褪色的暗红绸面,烫金的书名己经斑驳,翻开第一页,钢笔写的借阅记录停留在1987年,字迹娟秀,像初春抽芽的柳枝。
温以宁凑过去时,发梢不小心扫过江澈的手背,两人同时缩回手,又不约而同地笑起来。她的指尖轻轻拂过泛黄的纸页,诗人手写的批注藏在字里行间,某页空白处还画着朵小小的野蔷薇,墨迹洇开的样子像极了此刻她乱跳的心。
"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本?"温以宁的声音很轻,怕惊扰了沉睡的时光。江澈正在看扉页的出版信息,闻言抬眸:"你上次在周记里写,说想知道'荒原上的玫瑰如何在雪地里开花',我查了所有带玫瑰意象的诗集。"
他说话时语气平淡,仿佛这只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温以宁却想起自己那篇被语文老师打了"优"的周记,她只在班级展示时念过一次,当时江澈坐在最后一排,正低头演算数学题,她还以为他根本没听。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阳光穿透云层,把书架的影子拉得很长。温以宁把诗集捧在怀里,忽然想起帆布包里的三明治:"要不要去休息区吃点东西?"江澈看了眼腕表,时针刚过十点:"正好,我也饿了。"
休息区在一楼大厅角落,几张藤椅围着小圆桌,墙上挂着旧图书馆的黑白照片。江澈把帆布包放在椅子上,温以宁打开餐盒时,心跳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火腿片切得太厚了,生菜边缘有点蔫,番茄汁还浸湿了面包角。
"可能...不太好看。"她小声说,手指绞着餐盒的边缘。江澈却拿起一个,咬了一大口,眼睛瞬间亮起来:"好吃!"面包的麦香混着火腿的咸鲜在舌尖散开,他吃得认真,嘴角沾了点蛋黄酱也没察觉。
温以宁抽出纸巾递过去,指尖碰到他的唇角时,两人都顿了一下。江澈的耳朵慢慢红了,低头用手背擦了擦嘴,声音含糊:"比食堂的三明治好吃一百倍。"她忽然想起他总抱怨学校食堂的早餐太敷衍,原来都记在心里。
两个三明治很快被吃完,江澈主动拿去餐盒洗干净,回来时手里多了两杯水:"阿姨给的,说喝热水暖和。"他把其中一杯放在温以宁面前,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像她此刻心里冒出的小欢喜。
回到特藏室时,其他读者多了起来,翻书声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像首温柔的摇篮曲。江澈从书包里拿出《信号与系统》,摊开笔记本演算公式,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声音很轻,却像敲在温以宁的心尖上。
她把诗集放在两人中间,偶尔抬头时,总能撞见江澈看过来的目光。他会迅速低下头,耳根却悄悄泛红,握着笔的手指无意识地转着笔杆。有次她看得太入神,没注意到他抬眼,西目相对的瞬间,像有电流窜过,两人都慌忙移开视线,却忍不住在嘴角漾起笑意。
午后的阳光斜斜落在江澈的笔记本上,把他写的公式照得清晰。温以宁偷偷数他握笔的手指,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忽然想起生物课上,他就是用这只手帮她挑出显微镜载玻片上的气泡。
"这道题..."江澈忽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温以宁凑过去,闻到他毛衣上淡淡的洗衣液香味,像晒干的阳光。他指着其中一个复杂的电路图,耐心地讲解,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让她想起初夏的风。
讲解完时,两人离得很近,她能看到他睫毛在眼睑下投的阴影,他能数清她耳后碎发的根数。不知是谁先往后退了退,空气里却好像多了点甜甜的味道,像刚开封的橘子糖。
下午三点,管理员来提醒闭馆时间。江澈小心地把诗集放回布函,温以宁帮他整理散落的稿纸,发现其中一张背面画着朵小小的野蔷薇,和诗集里那朵几乎一模一样。
"这是..."她举着稿纸问。江澈的耳朵又红了,伸手想抢回去,却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腕,两人的指尖都有些烫。"随便画的。"他挠挠头,把稿纸折成小方块,塞进她手里,"送你。"
走出图书馆时,夕阳把雪染成了温柔的橘粉色。江澈把帆布包递给她,里面的暖手宝还带着余温。"我送你回家吧。"他踢了踢脚下的积雪,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温以宁点点头,踩着他的脚印往前走。巷子里很安静,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和偶尔飘落的雪粒声。路过杂货店时,江澈忽然跑进去,出来时手里拿着两串糖葫芦,山楂裹着晶莹的糖衣,在夕阳下闪着光。
"给你。"他把一串递过来,自己咬了一口,糖衣碎裂的声音清脆悦耳。温以宁咬了颗山楂,酸得眯起眼睛,却看见江澈正看着她笑,眼里的光比夕阳还要亮。
快到楼下时,温以宁想起那本残本《叶芝诗选》,从包里拿出来:"这个借你看,里面有首诗我很喜欢。"江澈接过去,翻到夹着书签的那页,是《当你老了》,她用红笔在"爱你朝圣者的灵魂"下面画了波浪线。
"我会好好读的。"他把书放进书包最里层,像珍藏什么宝贝。温以宁的心跳又开始加速,转身时差点撞到楼道门,江澈伸手扶住她的胳膊,掌心的温度透过毛衣传过来,暖得让人心慌。
"明天...还去图书馆吗?"他问,声音有点抖。温以宁抬头,看见他眼里的期待,像个等着糖果的孩子。"好啊。"她笑着点头,看见他瞬间亮起来的眼睛,比漫天星辰还要好看。
上楼时,温以宁回头望了一眼,江澈还站在楼下,手里举着那串没吃完的糖葫芦,看见她回头,立刻挥了挥手。雪又开始下了,细小的雪粒落在他的发梢,像撒了把星星。
回到家,温以宁把那张画着野蔷薇的稿纸夹进日记本,又拿出江澈送的糖葫芦,咬了一口,忽然发现酸里带着甜。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她想起图书馆里并排坐着的时光,想起他低头演算时认真的侧脸,想起西目相对时慌忙移开的目光,忽然觉得这个冬天好像没那么冷了。
日记本摊在桌上,最后一页只写了一句话:"今天的三明治,他说很好吃。"末尾画了两个并排的笑脸,像极了图书馆里,那两个没说几句话,却笑得很甜的少年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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