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澜国际高中的晚自习铃声刚落，教学楼里的喧嚣就像被按了慢放键，一层一层褪去。走廊尽头的计算机教室还亮着灯，蓝白色的屏幕光在玻璃上投出细碎的光斑，像把夏夜的星子揉碎了撒在窗沿。
温以宁抱着一个半旧的帆布包站在楼梯口，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包带。帆布包里装着的台灯棱角分明，隔着布料硌得她掌心发暖。她抬头望了望三楼最东侧的窗口，那里的灯光比别处都亮得执着，像株在暗夜里独自生长的植物，沉默却带着股韧劲——那是江澈在的地方。
今天下午的班会课，班主任特意提了一嘴明天的全国青少年信息学奥林匹克竞赛选拔赛，说江澈是学校这届最有希望拿名次的种子选手。当时她坐在靠窗的位置，余光瞥见江澈放在桌下的手轻轻蜷了蜷，键盘敲击声比平时快了半拍。
他总是这样。明明心里装着翻涌的在意，表面却永远是波澜不惊的模样。就像上次市级竞赛拿了一等奖，校长在升旗仪式上念到他名字时，他也只是从编程手册里抬起头，淡淡地朝主席台鞠了一躬，仿佛被念到的不是自己的名字，而是一串无关紧要的代码。
温以宁低头看了看帆布包，包里的台灯是她攒了两周零花钱买的基础款，米白色的塑料外壳，原本平平无奇。但此刻灯座上多了片手绘的银杏叶，叶脉用金粉细细勾过，叶尖还藏着两个极小的字：加油。
画这片叶子时，她在美术室待到了傍晚。夕阳把画板染成暖橙色，她握着细尖的勾线笔，反复调整着笔画的弧度。她记得江澈的校服口袋里总装着片压平的银杏叶，上次小组讨论时从笔记本里掉出来过，被他飞快地捡起来塞进了口袋，耳尖却悄悄红了。
“温以宁？你怎么还没走？”值日生锁门的声音从走廊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慌忙应了声“马上”，抱着帆布包快步上了楼梯。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的心跳上。计算机教室的门没关严，留着道指节宽的缝，里面传来规律的键盘敲击声，嗒、嗒、嗒，像秒针在倒计时。
她在门口站了半分钟，手指在门板上悬了又悬，终于轻轻敲了敲。
键盘声戛然而止。三秒后，门里传来江澈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些，带着熬夜的沙哑：“请进。”
温以宁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淡淡的薄荷味混着臭氧的气息涌了过来。江澈坐在靠窗的机位前，脊背挺得笔首，黑色连帽衫的帽子扣在头上，只露出一截线条干净的下颌。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在黑暗里流动，映得他眼下的淡青色更明显了些。
他转过头时，睫毛在眼睑下方投出一小片阴影。看到是她，那双总是专注于屏幕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像平静的湖面被投进了一颗小石子。
“有事吗？”他问，手指下意识地往键盘上缩了缩，像是怕被看到屏幕上的内容。
温以宁把帆布包往身后藏了藏，指尖攥得发白。教室里太安静了，她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还有窗外偶尔掠过的晚风卷着树叶的沙沙声。她想说“明天比赛加油”，想问问“要不要吃点东西”，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我……我刚值日完，看到你还在这儿。”
江澈“嗯”了一声，目光落回屏幕上，却没再继续敲代码。他的手指在空格键上轻轻点着，像是在思考该如何结束这场突如其来的对话。
温以宁忽然觉得自己的举动有点唐突。他大概只想安安静静地备赛，不需要别人来打扰。她攥着帆布包带的手松了松，正想说“那我不打扰你了”，江澈却忽然抬起头，视线落在她身后的帆布包上：“你拿着什么？”
她的脸“腾”地一下热了。慌乱间把帆布包往前递了递，拉链没拉严，露出里面米白色的台灯边角：“这个……给你的。”
江澈的目光在台灯上停留了两秒，又转回到她脸上，眼神里带着困惑。
“我听同桌说，熬夜写代码伤眼睛。”温以宁的声音越来越小，像蚊子哼哼，“这个台灯亮度可以调节，暖光的，应该……应该会舒服点。”
她把帆布包放在桌角，拉链彻底拉开。台灯被裹在软布套里，拿出来时，灯座上的银杏叶在屏幕光下闪着细碎的金粉。江澈的视线落在“加油”两个字上，那是用银灰色马克笔写的，笔锋带着点她独有的圆润，像怕太用力会惊扰到什么。
空气仿佛凝固了。温以宁的心跳得像要撞开胸腔，她低着头，能看到江澈放在桌下的手慢慢握成了拳，指节泛着白。
“谢谢。”过了很久，他才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哑了些，“但不用了，我这里有台灯。”他指了指桌角那个老旧的护眼灯，灯管己经有些发黑了。
温以宁的心沉了沉，指尖发凉。她果然还是打扰到他了。她慌忙把台灯往帆布包里塞：“对不起，我没问过你就……”
“不是。”江澈忽然伸手按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手指很凉，带着键盘的温度，触碰到她皮肤的瞬间，两人都像被电流击中般顿了一下。他飞快地收回手，耳尖在昏暗里泛起一层薄红，“我是说……谢谢你。我收下。”
温以宁愣住了，抬头时正好对上他的眼睛。窗外的月光不知什么时候爬了进来，落在他眼底，像是揉进了细碎的星光。他的目光不再像平时那样疏离，里面藏着些她读不懂的情绪，像代码里隐藏的注释，需要耐心拆解。
“那我先走了，你也早点休息。”她抓起帆布包的带子，几乎是落荒而逃。走到门口时，她停住脚步，转过身小声说：“江澈，明天比赛加油。你一定可以的。”
说完不等他回应，就快步跑出了教室。走廊里的风带着夏夜的燥热，吹在脸上却让她冷静了些。她靠在楼梯扶手上，能听到计算机教室里传来轻微的响动，大概是他在拆台灯的包装。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键盘声重新响起，比刚才更轻快了些，像被注入了新的节奏。
计算机教室里，江澈把新台灯的插头插进插座。暖黄色的光线立刻漫了开来，比旧台灯柔和了许多，把屏幕上的代码照得清晰又不刺眼。他指尖拂过灯座上的银杏叶，金粉蹭在指腹上，带着点微末的暖意。
他点开刚才卡顿的程序，原本纠缠不清的逻辑忽然变得清晰起来。指尖落在键盘上，敲击声流畅得像在弹奏一首熟悉的曲子。屏幕右下角的时间跳到了十一点半，他却没有丝毫倦意，目光扫过灯座上的“加油”二字时，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了弯。
窗外的月光穿过树叶，在台灯的光晕里投下晃动的光斑，像谁在悄悄注视着这份沉默的约定。江澈保存好代码，关掉旧台灯，只留下那盏暖黄色的光源。在这片温柔的光亮里，他仿佛能听到自己平稳而有力的心跳，和键盘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了一首关于期待的序曲。
第二天清晨，温以宁在教学楼门口遇到了抱着电脑包的江澈。他的黑眼圈淡了些，连帽衫的帽子摘了下来，露出柔软的黑发。看到她时，他脚步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过来——是片用透明胶带封好的银杏叶，比她画在灯座上的那片更完整，叶脉清晰得像精心绘制的地图。
“昨天的台灯，很亮。”他说，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
温以宁接过银杏叶时，指尖又一次碰到了他的，这一次，两人都没有立刻躲开。晨光穿过教学楼前的银杏树，在他们脚边投下斑驳的光影，把那句没说出口的“谢谢”和“加油”，都藏进了初夏的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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