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禧宫的地砖凉得钻心，安陵容蜷在那里，后颈贴着凉墙，喉间那股苦杏仁的腥甜像活物似的往上涌——这味道她死也忘不了，是吞下药那一刻，从喉咙烧到心口的疼，带着一股子绝望的涩。
她猛地睁眼，窗纸透进的亮刺得人眯眼。铜镜里映出个梳双丫髻的姑娘，鬓边别着朵白茉莉，石青色宫装的领口还带着新浆的硬挺。是刚入宫的自己，眉眼间还带着江南水乡的柔，没被后来的磋磨刻上怯懦，也没被阴私染了戾气。
安陵容指尖抚过镜中脸颊，温温的，是活人的温度。上辈子这时候，她正对着镜子愁眉苦脸，怕这茉莉太素，怕被人笑话小家子气。可现在，指尖捏着花瓣，清甜的香钻进鼻腔，竟让她眼眶发酸——这是母亲从苏州老宅摘来的花，是她刚入宫时，甄嬛笑着说“妹妹的茉莉真香”时，眉庄悄悄往她手里塞糖块的味道。
“小主，该去景仁宫了。”小莲端着铜盆进来，帕子上的热气腾腾的，映得她脸圆圆的，带着婴儿肥。
安陵容看着小莲，忽然想起后来这丫头为护她，被华妃的人拖去慎刑司，打断了腿，最后在雪地里哭着说“小主我不疼”。这辈子，她绝不能再让她受这份罪。
“用那盒桂花头油。”她声音还有点哑，是刚醒的沉。那油是母亲托人捎的，上辈子她藏着掖着，怕被人笑小家子气。如今往发间抹，桂花的甜香漫开来，混着茉莉的清，像回到了苏州老宅的清晨，母亲在院里摘花，她在廊下梳辫子，阳光洒在发间，暖得很。
小莲伺候她梳头，指尖轻轻挠过头皮，安陵容望着镜中自己的头发，又黑又亮，不像后来熬得枯黄分叉。她忽然笑了，低低的，带着点抖：“这一世，得护着些人。”
走出延禧宫，宫道的青石板被雨洗得发亮，能照见飞檐的影子。安陵容走得慢，心里头像揣着团暖烘烘的火——她记得，就在这条路上，会遇见甄嬛和眉庄。
果然，前面槐荫下，两个身影正并肩走着。甄嬛穿月白绣玉兰的旗装，手里摇着竹扇，步子轻快；眉庄穿酱色常服，绣着暗兰草，走得稳当。风吹过，能听见她们的笑声，像银铃似的。
安陵容的心跳漏了一拍，眼眶忽然热了。上辈子临死前，她总想起这场景，想起甄嬛递来的玉簪，眉庄留的胭脂，悔得肠子都青了。这辈子，她不会再让猜忌毁了这一切。
她加快脚步，想上前，又忽然停住。算了，先去景仁宫，晚些再找她们。有些情谊，得慢慢拾起来，急不得。
景仁宫的檀香甜得发腻，宜修捏着佛珠，见她进来，笑得悲悯：“陵容来了？昨夜睡得好吗？”
安陵容屈膝行礼，声音软得像江南的水：“劳娘娘挂心，睡得安稳。”心里却清明得很——这是试探，是想看看她是不是个能拿捏的软柿子。
可她现在心里装着事，装着那两个在槐荫下说笑的身影，竟没了上辈子的慌。接过那盒“凝神香”时，指尖虽冷，心里却暖：等会儿去找甄嬛和眉庄，告诉她们，皇后又送了些“好东西”。
有些话，这辈子得早点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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