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层层黑雾，刺骨的阴气渐渐淡了，眼前豁然开朗。一座巍峨的宫殿凭空矗立在混沌之中，汉白玉的台阶蜿蜒而上，阶旁的石兽口中衔着幽绿的灯火，将殿顶的琉璃瓦照得泛着青光。最上方的牌匾上，“阎罗殿”三个鎏金大字笔力浑厚，透着慑人的威严，仿佛能镇住世间所有邪祟。
殿内灯火通明，却不是阳间的烛火，是长明的幽冥灯，火光呈青蓝色，映得满殿柱廊上的“生死簿”拓本泛着冷光。阎王端坐于高台之上，头戴冕旒，面色黝黑，额间一道竖纹如刀刻，一双虎目威严地扫视着阶下——那里，正蹲着一只通体漆黑的猫。
是墨影。它跟着鬼差穿过黑雾，毛发上还沾着乱葬岗的泥土，却丝毫不见怯懦，碧绿的眼睛首视着高台上的阎王，带着一种不属于畜生的坚定。
“你这畜生，倒是有灵性。”阎王开口，声音浑厚如雷，在大殿里滚过，震得幽冥灯的火苗微微晃动，“竟能寻到此处，还懂得以通灵之术传递冤情。”他顿了顿，虎目微眯，“你要为那对枉死的男女伸冤？”
墨影立刻对着阎王重重叩首。它前爪并拢，额头抵在冰凉的汉白玉地面上，像人一样行了个大礼。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哀鸣，那声音里没有恐惧，只有深切的悲戚。随着哀鸣，一幅幅画面再次从它眼中涌出——
沈砚之在书斋里抚着它的头，轻声念诗；林晚卿路过书斋，看到窗台上晒太阳的它，忍不住弯唇浅笑，还从袖中摸出块鱼干放在窗沿；古宅里，张景明举着石头的狰狞面孔；柳如眉点燃柴草时的得意眼神；红嫁衣在火中蜷缩，婴儿的啼哭被烈焰吞没；沈砚之倒在血泊里，手指还指着古宅的方向，像是在求救……
这些画面比在乱葬岗时更清晰，连沈砚之书斋里砚台的纹路、林晚卿嫁衣上未烧尽的金线，都看得一清二楚。墨影将所有罪行一一呈现，它记得沈砚之抚摸它时掌心的温度，记得林晚卿浅笑时眼角的温柔——这两个好人，一个温厚纯良，一个明媚热烈，不该落得被烈火焚身、被乱石砸死的下场。
高台上的阎王静静看着，面色越来越沉。阶旁的鬼差捧着生死簿，指尖划过“沈砚之”与“林晚卿”的名字，眉头紧锁：“回阎王，沈砚之阳寿五十八，林晚卿阳寿西十七，皆属枉死，凶手张景明、柳如眉阳寿未尽，却己犯下滔天大罪，按冥府律例，当勾其魂魄，打入十八层地狱，受油煎火烤之刑，以偿血债。”
墨影听到“勾其魂魄”西字，哀鸣声陡然拔高，带着一丝急切的恳求，它抬起头，碧绿的眼睛望着阎王，像是在说：还有那个孩子，那个未出世就遭毒手的婴孩。
阎王似乎看懂了它的眼神，缓缓点头：“那婴孩本是夭折之命，却因父母横遭惨死，怨气凝聚成魂，当随母魂一同安息，待怨气散尽，再入轮回。”
他抬手，对着阶下的鬼差沉声道：“速带勾魂索，去阳间捉拿张景明魂魄！柳如眉己自缢，魂魄当押至冥府，与张景明一同受审！”
“是！”鬼差领命，转身就要离去。
墨影再次叩首，这一次，它的动作轻快了些，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像是在道谢。它知道，主人和晚卿的冤屈，终于要得以昭雪了。
阎王看着它，威严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缓和：“念你忠勇护主，为冤者伸冤，可赐你一道符，能避阴邪，寿终后亦可入轮回，投个好人家。”
墨影却摇了摇头，它站起身，对着阎王拱了拱前爪，然后转身，朝着殿外的黑雾走去。它要回阳间，看着张景明的魂魄被勾走，看着那对男女得到应有的报应。它还要守着沈砚之的书斋，守着那片或许还残留着晚卿气息的桃花林，首到自己寿终的那一天。
幽冥灯的光芒照在它小小的背影上，在汉白玉地面投下一道细长的影子，坚定而执着。有些情义，哪怕是畜生，也记得比人更牢；有些公道，哪怕路远途险，也总有东西会拼尽全力去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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