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卿抱着鬼娃，在忘川河边找了个最阴暗的角落坐下。那里背靠着一块爬满青苔的礁石，河水拍打的腥气被挡了大半，却挡不住骨子里的冷。她把孩子搂得紧了些，鬼娃的小身子轻飘飘的，像一团雾，却奇异地给了她一丝支撑。
日子一天天过去，忘川河的水涨了又落，河面上漂浮的残瓣换了一茬又一茬，岸边的魂魄来了又走，脚步匆匆，谁也没心思理会这个抱着孩子、眼神执拗的女鬼。
她总在魂魄路过时抬起头，声音从最初的清亮，渐渐变得像被水泡透的棉絮，轻飘飘的，却带着不死的执念。每一次开口，都像是用尽了积攒许久的力气：
“你看到我的夫君了吗？”她会盯着对方的眼睛，指尖无意识地着怀里鬼娃的背，“他穿月白长衫，袖口绣着暗纹的那种，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个小小的梨涡，很好看的。”
说到“好看”二字时，她的眼神会恍惚一瞬，像是透过眼前的魂魄，看到了阳间桃花树下的那个人。随即又被更深的执拗填满：“他说会来娶我，婚期都算好了，就在秋收后。他答应过的，绝不会骗我……”
没人回答她。
有的魂魄只是匆匆瞥她一眼，脚步没停，身影很快融进奈何桥那头的光晕里，仿佛多听一句都是拖累；有的会停下脚步，眼神里淌过一丝怜悯，摇着头走开，那眼神像在说“傻姑娘，别等了”；更有性子冷硬的，会嗤笑一声，嫌她挡了路，骂一句“疯鬼”，便头也不回地踏上石桥。
林晚卿从不理会那些嘲讽或怜悯，她只是在对方走开后，重新低下头，用虚无的指尖轻轻拂过鬼娃皱巴巴的脸颊。那孩子始终安静地靠着她，小小的手——说是手，更像一缕淡黑的雾气——牢牢攥着她的衣角，攥得很紧，像在无声地陪着她，又像在无声地提醒着什么。
有一次，一个穿红嫁衣的女鬼路过，听到她的话，忽然停住脚步。那女鬼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嫁衣上沾着虚幻的血渍。“月白长衫？”她愣了愣，“是不是左手食指有块疤？”
林晚卿的心猛地一跳，魂魄都在发抖：“是！是他！你见过他？他来了吗？他是不是在找我？”
红嫁衣女鬼却摇了摇头，眼神里的悲伤漫了出来：“我死在拜堂前，他穿着月白长衫，站在喜堂门口，看着我咽气，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后来我在这儿等了三年，只等来他另娶的消息。”她说着，转身走向奈何桥，“姑娘，阳间的承诺，到了忘川，都是泡影。”
林晚卿僵在原地，怀里的鬼娃忽然轻轻动了动，小小的手攥得更紧了。她看着红嫁衣女鬼的背影消失在光晕里，嘴唇动了动，却没再发出声音。
过了很久，她才重新抬起头，对着下一个路过的魂魄，又一次轻声问：“你看到我的夫君了吗？穿月白长衫，笑起来很好看的……他说会来娶我，他答应过的……”
声音比刚才更轻了，却像一根被水泡得发胀的线，死死绷着，不肯断。
忘川河的水依旧浑浊地流着，彼岸花谢了又开，奈何桥上来来往往的魂魄换了一批又一批。只有那个抱着鬼娃的女鬼，守在阴暗的角落里，日复一日地问着同一个问题，像一尊被执念钉在忘川畔的石像，等一个永远不会来的人，守一个早己碎成齑粉的承诺。而她怀里的鬼娃，始终攥着她的衣角，陪着她，在这无边无际的等待里，成了她唯一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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