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红烛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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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红烛雨

 

民国二十六年,深秋的雨下得缠缠绵绵,淅淅沥沥敲打着雕花窗棂,顺着黛瓦缝隙蜿蜒而下,在窗台上积成一汪浅浅的水洼。青石板路上早己洇透了湿意,每一滴雨落都溅起细碎的水花,又在瞬息间融入更大片的潮湿里,像极了林晚卿此刻的心情——又甜又涩,搅得她指尖都微微发颤。

她坐在梨花木窗前,鬓边斜插着一支珍珠流苏步摇,是去年生辰张景明送的,圆润的珍珠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流苏随着呼吸轻轻晃动,扫过颈间时带起一阵微痒。指尖拈着枚银亮的绣针,针尾还缠着半缕金线,正给那身红嫁衣的袖口绣最后一朵并蒂莲。丝线是前几日陈妈特意从苏州带回来的苏绣红,艳而不妖,在跳跃的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针脚细密得像她藏在心底的话,一句叠着一句,乱了章法。

“晚卿,喝碗姜茶暖暖吧,这天儿凉得邪乎。”母亲周佩兰端着青瓷碗走进来,碗沿还冒着白汽,混着姜丝的辛辣气漫过来。她见女儿盯着嫁衣出神,指尖的绣针悬在半空,眼底漾起笑意,“景明那孩子方才还托人送了盒西洋糖来,玻璃罐子装着的,红的绿的像宝石,说是怕你绣活儿累着,垫垫嘴。”

林晚卿指尖的针猛地顿了下,针尖刺破了指腹,渗出一点殷红的血珠,恰好落在未绣完的莲心上。她慌忙用帕子按住,脸颊却腾地热了——张景明总是这样,粗粝的眉眼底下藏着细如发丝的体贴。就像去年在金陵女子大学的银杏道上,秋风卷着金黄的叶子打转,她怀里的《漱玉词》被吹得散了页,他明明穿着笔挺的军装,却非要蹲在地上替她捡,手指被粗糙的地面磨得发红,还笨手笨脚地把自己的皮鞋蹭出了道印子,最后只挠着头说:“捡书比打靶难多了。”

“还有三天呢。”她轻声呢喃,目光落在嫁衣下摆绣着的鸳鸯上。那鸳鸯的羽毛用了渐变的蓝丝线,是张景明特意叮嘱绣娘加的,他说:“凤凰太孤单,鸳鸯好,一辈子守着一个伴儿。”窗外的雨还在下,敲得院角的芭蕉叶沙沙作响,林晚卿忽然想起他说这话时的模样,军装领口的风纪扣系得严严实实,眼神却软得像化了的蜜糖,嘴角忍不住弯起来,针脚里便多了几分藏不住的甜。

只是甜意刚漫上来,又被一丝莫名的涩味压下去。近来街上总有些风声,报童举着“号外”在雨里狂奔,喊着“北平危急”的声音被雨声揉碎,却还是钻入耳膜。张景明在军政部做事,听父亲说他最近总加班到深夜,回来时军靴上常沾着泥,眉宇间也多了层化不开的凝重。她摸着嫁衣上光滑的绸缎,忽然想起前日去裁缝铺取衣服时,撞见景明的同僚沈副官,对方欲言又止地说:“景明兄这次……怕是要挑重担了。”

往后的日子,真能像这并蒂莲一样安稳么?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点忧虑按回心底,重新拈起绣针。红烛摇曳中,烛芯爆出个小小的火星,最后一片莲瓣终于成形,嫩黄的莲蕊用金丝勾勒,与旁边那朵紧紧依偎着,像极了她和张景明。雨声似乎小了些,远处隐约传来更夫敲梆的声音,“咚——咚——”,敲在寂静的夜里,也敲在她怦怦首跳的心上。

林晚卿把绣针别在衣襟上,轻轻抚摸着那对并蒂莲,指尖划过光滑的绸缎,忽然觉得,就算前路风雨再大,只要能像这样紧紧攥住彼此的手,便什么都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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