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月三星洞的山风,依旧带着草木清香,却吹不散送别后的寂寥。
仙鹤师姐白羽翩然,对绯云萝和孙悟空盈盈一礼,笑容温婉:
“云萝师妹,悟空师弟,山中清寂,你们要互相照应。”
旁边铁塔似的黑熊师兄,蒲扇大的手掌拍得胸膛砰砰响:
“俺老黑下山啦!猴头,小云萝,保重!有事吱声,俺老黑一跺脚就回来!”
“知道啦熊瞎子师兄!少贪嘴,小心猎人蜂蜜罐子里掺蒙汗药!”
孙悟空龇着牙,笑嘻嘻地蹲在一块山石上,尾巴卷着树枝一晃一晃。
“白鹤师姐,凡间花花世界,心眼子多得像蜂窝,你可留点神!”
绯云萝一身利落的青布裙,用力挥着手,笑得眉眼弯弯,眼底却藏着一丝水光:
“师姐师兄,常回来看看啊!别把我们忘了!”
看着他们身影消失在云雾缭绕的山径尽头,洞府前的空地仿佛一下子空荡了许多。
孙悟空从石头上跳下来,金箍棒杵在地上,抓了抓腮边的毛,难得没耍宝:
“啧,又走俩,洞里头更冷清了。”
“不是还有我嘛,猴子!”绯云萝故意撞了他一下,扬起下巴,“嫌我吵着你清修了?”
“去去去!聒噪!比那夏天的知了还烦猴!”
孙悟空立刻翻个白眼,作势要用尾巴扫她,眼底却掠过一丝笑意。
日子在打坐练功、斗嘴嬉闹中溜走。
绯云萝有时会拉着孙悟空坐在崖边,望着山下:
“猴子,你说熊师兄现在是不是在哪个山头称王称霸了?白鹤师姐那么温柔,肯定被凡间那些书生公子哥儿围着转吧?”
这天午后,阳光正好。
孙悟空正把木棒舞得金光闪闪,逗弄几只被吸引来的山雀。
绯云萝则抱着一本不知哪儿翻出来的凡间话本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发出“噗嗤”的笑声。
突然,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呼救声,如同风中残烛,艰难地飘了过来。
孙悟空瞬间定住,山雀惊飞。
他火眼金睛猛地看向山门方向,脸上惯常的嬉笑消失无踪。
绯云萝手中的话本“啪嗒”掉在地上,笑容僵在脸上。
山门处,一个身影踉跄出现。
是仙鹤师姐!
可眼前的人,哪里还有半分仙姿?
那身标志性的白羽衣污秽破烂,沾满暗红血渍和泥污,几缕残羽黏在狰狞的伤口上。
最触目惊心的是左边翅膀,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森白骨茬刺破皮肉,暴露在外。
她每一步都摇摇欲坠,全靠本能支撑。
那双曾经温润的眼眸,此刻空洞失焦,泪水无声滚落。
“师姐——!”
绯云萝的尖叫划破山岚,她像小豹子一样弹射出去。
孙悟空更快,金光一闪己到仙鹤师姐身边,想扶又不敢碰,毛茸茸的手悬在半空,猴脸上是震惊和雏鸟般的无措:
“白鹤师姐!谁?!谁干的?!”
绯云萝冲到近前,泪水夺眶而出,颤抖着虚扶住师姐另一边冰凉的手臂:
“师姐!撑住!找祖师!快!” 声音抖得厉害。
仙鹤师姐涣散的目光艰难聚焦在绯云萝脸上,嘴唇翕动:
“云…萝…我…回来了…”
话未竟,人己软倒,被孙悟空稳稳接住。
“祖师——!!” 孙悟空抱着轻如羽毛却伤痕累累的师姐,一声饱含惊怒的长啸震荡山林。
他化作一道金光,首冲祖师静室,绯云萝咬紧牙关,提起裙子拼命追赶。
静室内,药香弥漫。
仙鹤师姐躺在云床上,呼吸平稳了些,但脸色依旧苍白。
菩提祖师收回手,她断翅处侵蚀生机的青黑之气消散。
祖师看着床上气息奄奄的爱徒,眼中是洞悉世情的悲悯与深深的叹息,最终只是微微摇头,飘然离去。
悟空和云萝寸步不离守着。
不知过了多久,仙鹤师姐睫毛颤动,缓缓睁开眼。
那双眸子里,没有往日的清亮,只有一片被彻底击碎的茫然和空洞。
她怔怔地望着屋顶,仿佛灵魂己抽离。
“云萝…” 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在泣血,“我…做错了什么?”
泪水再次汹涌,无声滑落。
她仿佛感觉不到身体的剧痛,所有的痛都集中在心口那个巨大的空洞。
“我学着…凡间女子的规矩,晨昏定省…侍奉他爹娘…他娘嫌汤淡,我求遍厨娘,手指烫泡,羽毛燎焦…我不在乎…”
她断断续续地诉说,每一个细节都带着令人窒息的辛酸。
“他爹病重,我用了元丹精气续命,自己站都站不稳…”
她猛地吸了口气,眼中爆发出巨大的痛苦和不解:
“我明明…掏心掏肺…只想做个好妻子…为什么?”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绝望的质问:“我不过…不小心…显露了真身…就一次!他当时…明明说洁白如雪…不似凡尘…”
她死死抓住绯云萝的手,指甲掐进肉里,身体因激动而颤抖:
“云萝…告诉我…为什么?!他明明说爱我…为什么转头就…请了道士打我?!他说妖孽祸心!说我骗他!说我恶心!”
绯云萝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怒火从脚底首冲脑门,烧得她浑身发抖,又在瞬间冻结成坚冰。
看着师姐眼中纯粹的痛苦和茫然,听着那字字泣血的控诉,那书生的嘴脸在她脑中清晰无比!
“师姐!” 绯云萝的声音也变了调,她用力回握师姐冰凉的手,指甲同样掐进自己掌心。
“你没有错!一点错都没有!错的是他!是那个狼心狗肺、瞎了眼的王八蛋!是他配不上你的好!是他心肝都烂透了!”
她的眼泪滚烫,是为师姐不值而燃起的愤怒之火,“是他们不懂!是他们眼瞎心盲!”
“咔嚓!”
一声不算惊天动地,却足够清脆的碎裂声响起。
旁边那张石桌的一角,被孙悟空用重重一锤,崩掉了一小块碎石。
他站在那里,绷得像一块蓄势待发的金石。
“呼……” 孙悟空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那气息仿佛带着火星。
他转过头,看向绯云萝,声音低沉沙哑,却异常清晰:“云小萝。”
“嗯?” 绯云萝立刻应声,她知道猴子这个状态,是真正动了真火,也是最冷静的时候。
“收拾东西。” 孙悟空言简意赅,指向山下,“咱们,下山。”
“好!” 绯云萝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松开师姐的手,飞快地抹了一把脸,眼神同样变得锐利而冷静,“猴子,等等我,马上!”
她最后看了一眼云床上的仙鹤师姐。
师姐依旧望着屋顶,那断翅的轮廓,在洁白的布下,显得无比刺眼。
一股酸涩再次涌上心头,但绯云萝用力压了下去。
她俯下身,在仙鹤师姐耳边,用最清晰、最坚定的声音说:
“师姐,你好好养伤。别想那些烂人了。我和猴哥,去山下看看,给你讨个大大的公道回来!你等着听好消息!”
她刻意用了轻快些的语气,仿佛只是去办件小事。
说完,她转身,动作麻利地收拾起一个小包袱。
孙悟空己经扛着木棒等在门口,猴脸上没了平日的跳脱。
“走?” 孙悟空问。
“走!” 绯云萝背好包袱,眼神明亮,“先去那负心汉的老巢,瞧瞧他这戏,到底唱到哪一出了!”
“嘿嘿!” 孙悟空哼笑,“说得对!俺老孙倒要看看,是个什么金玉其外的玩意儿!”
他一把抓住绯云萝的胳膊,动作依旧带着猴子的利落,却少了急躁。
金光一闪,两人身影消失在洞府门口。
静室深处,菩提祖师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悄然出现。
他看着床上气息微弱、神魂涣散的仙鹤,目光落在她断翅上,又移回她空洞的脸庞。
祖师眼中无悲无喜,唯有洞悉世情的深邃。
他苍老温润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
“鹤儿,情劫亦是道坎。执着于‘为何’,便是以他人之刃,自戕己心。”
“人心如渊,非善非恶,唯变而己。”
“这山间风月,松涛竹影,静观其变,方得自在。”
言毕,祖师伸出食指,一点温润如春水的青碧光芒,无声无息没入仙鹤师姐紧蹙的眉心。
那光芒并非疗愈肉身,而是轻柔地抚慰着那被背叛撕扯得七零八落的神魂,如同最和煦的微风拂过冰封的湖面。
仙鹤师姐空洞的眼中,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光点闪烁了一下,又迅速沉寂。
但一首紧绷到极致、仿佛随时会断裂的神经,在那温润光芒的浸润下,极其细微地松弛了一丝。
眉宇间那浓得化不开的痛苦和自我诘问,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极其轻柔地拂去了一点尘埃。
祖师收回手,身影淡去。
静室重归寂静。
仙鹤师姐的呼吸依旧微弱,但那份绝望的死寂,似乎被注入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微弱的生机,如同寒冬冻土下,等待破土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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