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菩萨的莲台并未远遁,而是悬停在观音禅院山脚下,一个破败不堪的村庄上空。
绯云萝的通幽聆木无需刻意发动,便己感受到一股浓烈的绝望与麻木。
村庄里,土坯房歪斜。
田地里庄稼长得极好,可村民们个个面黄肌瘦,眼窝深陷,像被抽干了生气的枯木。
几个孩童依偎在母亲怀里,却吸不出几滴奶水。
“菩萨带我们来此作甚?”
孙悟空扛着依旧萎靡的黑熊师兄,金眸扫过下方,眉头紧锁。
他虽不喜凡人琐事,但这景象的凄惨远超寻常所见。
“看看。”观音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莲台悄然降落在一处破院外。
院内,一家人正低语。
“娘,这日子咋过啊?”
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声音沙哑,带着压抑的愤怒。
“起早贪黑,地里刨食,连口稀粥都喝不饱!”
“那金池老秃驴,口口声声说是他庇护咱们,可谁不知道,那劈山开路的黑熊精就是他养的!”
“引水灌田?呸!水是给了,庄稼都灌到他金庙里去了!他赚得盆满钵满,咱们呢?骨头都要榨出油了!”
“嘘!小点声!”一个老妇惊慌地捂住孙子的嘴,浑浊的眼里满是恐惧,“不要命了!让那熊瞎子听见…”
“听见就听见!”少年猛地甩开奶奶的手,眼中迸出火星,“横竖都是死!不如跟他们拼了!”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少年脸上。
一个中年妇女浑身发抖,泪水和着脸上的沟壑流下:
“拼?拿什么拼?锄头还是你的命?你爹…你爹就是去那多说了两句…就再没回来!”
“你想让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她绝望地瘫坐在地,枯槁的手拍打着地面,“认命吧…娃儿…这就是咱们的命…”
院内死寂,只剩下老妇压抑的啜泣和少年粗重的喘息。
院外,黑熊师兄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颤。
那些被他帮助开垦的土地、引来的水流…
原来滋养的不是百姓,而是金池的金山!
“现身吧。”观音菩萨的声音打破了凝滞。
柔和佛光笼罩小院,破败的院墙仿佛瞬间透明。
院内母子惊骇抬头,只见莲台圣洁,菩萨庄严。
其后站着脖挂花环的猴子,一条银白小龙上坐着秃头小僧,以及…那头令他们恐惧到骨子里的巨大黑熊!
“啊!妖怪!”少年本能地将亲人护在身后,抄起旁边的柴刀,手抖得厉害。
“莫怕,我乃观音菩萨。”
观音开口,声音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瞬间驱散了母子二人的恐惧。
她目光转向黑熊精,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熊罴,跪下。”
“师兄!”孙悟空下意识想阻拦,金箍棒都攥紧了。
让师兄当众下跪,这比打他十棒还难受。
“猴子!”绯云萝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眼神凝重地摇头。
她看到了缠绕在黑熊师兄身上,那些因村民恐惧和怨恨而愈发活跃的暗红丝线。
黑熊师兄巨大的身躯僵立片刻,最终挣脱孙悟空,噗通一声,双膝重重砸在院外的泥土地上,震起一圈尘土。
巨大的头颅深深垂下,几乎埋进胸口。
“此乃熊罴。”
观音菩萨的声音传遍周边村庄,“他本心向善,苦修多年,只为有朝一日能得正果,庇护一方生灵。”
“然则,他被妖僧金池邪法蛊惑,铸下大错,助纣为虐,令尔等受苦。此皆他之过也。”
村民们惊恐地看着跪地的巨熊,又敬畏地看着菩萨,窃窃私语,不敢大声。
“然,今日金池妖僧伏法,邪法己破。熊罴迷途知返,痛悔前非。”
观音话锋一转,目光扫过一张张麻木而期待的脸。
“吾欲给他一个将功赎罪之机。令他为此间护山神将,守护村庄,佑尔等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不受邪祟侵扰。”
“尔等…可愿给他这个机会?”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护山神将?这…这能行吗?他以前可是…”
“菩萨都说他悔改了…菩萨总不会骗我们吧?”
“可他帮着那老秃驴害苦了我们啊!”
“要是真能保佑我们…那…那也行吧?”
“我看悬!狗改不了吃屎!”
争论声此起彼伏,恐惧与微弱的希望交织。
就在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影从人群后挤出来,是个约莫七八岁、面黄肌瘦的小女孩。
她怯生生地走到前面,仰头望着莲台上的菩萨,大眼睛里噙满泪水,声音细若蚊呐:
“菩萨娘娘…那…那能不能让我哥哥也回来?”
观音垂眸:“你哥哥?”
“嗯!”小女孩用力点头,眼泪终于掉下来。
“哥哥被庙里的和尚抓走了!他们说哥哥有慧根,硬逼他剃了头!”
“娘哭瞎了眼…我想哥哥…”
她指着远处金光灿灿却令人压抑的禅院方向。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随即爆发出更大的议论。
“是啊!我家二小子也是!”
“什么慧根!就是看中壮劳力,拉去侍奉那老秃驴!”
“虽然给饭吃,但动不动就打骂!”
“我家那口子,己经很久没见过他了,不知生死!”
“金池老贼!死得好啊!”
真相被小女孩稚嫩的声音揭开,村民们积压的愤怒和悲伤如决堤洪水。
观音看向黑熊师兄:
“熊罴,去,将禅院中所有被强掳、逼迫出家的僧人,平安带回此地。”
“还有…将寺中囤积之粮,尽数取来。”
“是…菩萨…”黑熊师兄声音嘶哑。
他不敢看那些村民,尤其是那个哭泣的小女孩,转身一步步朝着那座他曾经守护的金光寺走去。
不多时,黑熊师兄回来了。
他身后跟着一群神情麻木的年轻僧人,个个眼神空洞。
他们看到熟悉的村庄和亲人,麻木的脸上才渐渐有了波动,随即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与亲人相拥而泣。
黑熊师兄默默地将几个巨大的、装满粮食的麻袋放在空地上。
看着失而复得的亲人,看着救命的粮食,村民们的眼神彻底变了。
恐惧被感激和希望取代。
“熊…熊罴老爷…”一个老农颤巍巍地开口,“只要…只要您真能保佑俺们…以前的事…俺们…不记恨了!”
“对!不记恨了!给条活路就成!”
“护山神将…我们认了!”
随着村民们的原谅之语出口,绯云萝和孙悟空清晰地看到,缠绕在黑熊师兄身上那些暗红污浊的业力丝线,开始大片大片地消融、淡化!
他庞大的身躯似乎都轻松了一些,眼中那沉沉的死气也褪去不少。
“善。”观音颔首,莲台再次升起,“随我来。”
下一站,是一处隐秘的山坳。
还未靠近,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邪恶魔气便冲天而起,魔气之中,却又顽强地透出几缕微弱却纯净的金色佛光,如同风中残烛,苦苦支撑抵抗。
黑熊师兄一靠近此地,巨大的身躯便剧烈颤抖起来,熊眼中再次充满痛苦和巨大的困惑:
“是那些高僧的气息…可他们明明…只是被我打伤赶走了啊!”
观音不答,只是看向那魔气最浓郁的中心。
只见几具身披破烂袈裟的骸骨盘坐在地,骸骨之上,金光正是从它们颅骨中散发出来,艰难地抵御着周围翻滚的浓稠黑气。
骸骨姿态庄严,虽死犹生。
就在众人惊疑之际,那几缕微弱的佛光仿佛感应到了观音和黑熊的到来,竟微微摇曳起来,如同在点头致意。
随即,骸骨上残留的最后一点佛光猛地脱离骸骨,化作几道温暖的金色流光,轻柔融入黑熊师兄巨大的身躯!
随着金光融入,他身上仅存的那一丝顽固的业力丝线,也如同被净化般,彻底消失无踪!
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澄澈感涌遍全身。
“他们…他们为何…”
黑熊师兄巨大的熊掌捂住胸口,那里暖洋洋的,却让他想哭。
“舍身镇魔,以德报怨,点化迷途。”
观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此乃真慈悲。”
她转向绯云萝:“绯云萝,将那柄锡杖,置于魔气中心。”
绯云萝依言,将那佛像双眼渗血的九环锡杖抛入翻滚的黑气中心。
锡杖一入,魔气如同找到宣泄口,疯狂向其涌去,杖身嗡鸣,黑血渗出更快,佛像面容越发狰狞。
“孙悟空、绯云萝,听法诀:‘乾坤定位,须弥芥子,空间为牢,邪祟镇伏!’”
“运转你们师傅所传的芥子纳须弥稳固空间,隔绝内外!”
“另将你二人法力运转周天,同时向锡杖施法,此清净妙力,自可涤净魔氛。”
观音语速极快,另一道法印打入小白龙和黑熊脑中。
“小白龙、熊罴,听吾法诀:‘摩诃般若波罗蜜,金刚护体,心灯长明!’颂念护持己身,勿被魔气侵染!”
唐僧慌了,“菩萨,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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