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萝…” 白素贞终于开口，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看向蹲在床边的好友。
“如果…如果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办？”
“你向来通透聪慧，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这问题像一块石头砸进绯云萝心里，她微微一颤。
如果是现代的我…
这个念头闪电般划过。
答案几乎是脱口而出的：不回去，也不敢养，因为没信心给孩子呈现一个美好的世界。
但这里是仙侠世界，虽然没有妇联，没有托儿所，却有漫天神佛、视妖为异类的世俗，以及…一个能活很久很久、力量可能远超普通人类的半妖孩子。
“师姐…” 绯云萝深吸一口气，声音异常清晰和认真，“我的想法，可能…不太一样。”
白素贞和孙悟空都看向她。
“首先，孩子是你的骨肉，留或不留，只有你自己能决定。旁人，包括我和悟空，都没资格替你做主。”
“但既然你问我‘如果是我’，我就说说我的想法，只供你参考，不是答案。”
她顿了顿，整理思绪：“如果是我，不会因为这个孩子就选择回到陈书砚身边。”
白素贞身体一僵。
“为什么？” 孙悟空忍不住插嘴，“那酸书生不是后悔了吗？他家人也挺好…”
“悟空，听云萝说。”
白素贞轻声制止，目光却紧紧锁着绯云萝。
“他后悔了，没错。”
绯云萝点头，“但他后悔，是因为看到你受伤，看到后果严重。”
“可当初那份不信任，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他轻信外人，把试探的毒…药端给你，那一刻，他选择了怀疑你，而不是保护你、信任你。这份伤害，是真真切切的！”
她声音带着一丝冷意：“孩子，不该成为原谅这种伤害的理由。”
“因为原谅与否，是你自己的权利，和孩子无关。不能因为有了孩子，就觉得‘为了孩子好’，必须勉强自己回到一个伤害过你的人身边。”
“那样对孩子，对你自己，都不公平。”
白素贞的泪水又涌了出来，但这次，眼神里多了几分清明。
“那…孩子呢？”她抚着小腹，声音轻颤。
“孩子是另一个问题。”绯云萝放缓语气。
“师姐，你要想清楚的是：你想要这个孩子吗？抛开陈书砚，抛开那些伤害，你自己，想不想当这个母亲？”
“有没有勇气和力量，独自或者…换个环境抚养孩子长大？”
她开始分析利弊：
“至于生活在人类世界还是自然妖界…”绯云萝叹了口气。
“师姐，你亲身体验过了。这个世界，人妖之别，仙凡之隔，是条看不见却无比坚固的鸿沟。”
“普通凡人或许能接受一个好妖怪，但一旦涉及未来、子嗣，那份根深蒂固的恐惧和排斥就会显露出来。”
“陈书砚的反应，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他的家人现在不知情，若知道了，还能否像现在这样期盼媳妇归家？难说。”
“若选择在妖界或我们这样的洞府生活，”她指了指自己和孙悟空。
“孩子能平安长大，但会彻底脱离人类，孩子是什么？是妖？是人？还是…异类？这需要你未来有强大的内心去引导孩子面对身份的问题。”
“所以，归根结底，”绯云萝总结道，“孩子留不留，是看你自己想不想要。”
“回不回去找陈书砚，是看你原不原谅他，以及，他和他家人值不值得你带着孩子回去冒险！”
她看着白素贞的眼睛：“如果是我，我会选择…留下孩子，但绝不回去找他。”
“我会找个像花果山、方寸山这样远离尘嚣又安全的地方，或者干脆带着孩子云游西海。我有修为，有朋友，养个孩子有什么难的？”
“何必把自己和孩子，再绑回那个曾伤害过自己、未来可能依旧充满变数和风险的地方？”
孙悟空听得连连点头，云小萝的话让他金眸放光：
“对！云萝说得对！师姐，你留下！俺和云萝帮你养小鹤！”
“俺教他翻筋斗打架，云小萝教他…呃…教他认字变草？保管比那酸书生教得好！俺们就是你的花果山！”
他拍着胸脯，豪气干云。
白素贞被他逗得破涕为笑，眼中泪光闪动，但更多是感动。
她低头，手紧紧贴着小腹，仿佛能感受到那微弱却坚韧的搏动。
沉默良久，她抬起头，眼中虽然仍有哀伤，却多了一份下定决心的坚定。
“我…我要这个孩子。”
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我舍不得。”
她看向绯云萝和孙悟空，露出一丝带着苦涩却又释然的笑容：
“至于回去…云萝，你说得对。轻易回去，对不起我受的伤，对不起我流的泪，更对不起…我腹中这个无辜的小生命。”
“我不能让孩子在一个心存芥蒂、或可能再次因恐惧而伤害我们的环境里降生。”
“那师姐你打算…”绯云萝问。
白素贞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我要回去一趟。但不是回去团聚。”
“我要亲眼看看，陈书砚的后悔，到底有几分真心。”
“我要看看他的家人，若知道了真相，是会像他说的那样‘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还是…真如他们平日表现的那般，视我为家人！”
“至少让我亲眼看看我的付出有没有用。”
“你想…试探他们？”孙悟空眼睛一亮，来了精神，“这个俺老孙在行！俺变个厉害妖怪吓唬他们！”
“不行！”绯云萝立刻否决，“吓唬没用，要试就试真心！得来点‘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
她意念快速转动，叶子兴奋地微微抖动：
“师姐，你受伤是真，他们只当你是‘回娘家养病’。那我们就顺着这个‘病’字来！”
“悟空，你还记得那俩妖道给师姐下的什么药吗？”绯云萝问。
“记得！一种能短暂压制妖力、让师姐显出原形的粉末！”孙悟空立刻回答。
“很好！”绯云萝意念带着一丝狡黠，“师姐，你现在需要静养恢复，不宜动用太多法力。这试探的重任，就交给我和悟空吧！”
她看向菩提祖师的方向：“祖师，您老人家见多识广，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人看起来像是中了奇毒，命不久矣，气息奄奄，还能模拟出妖力失控、显出部分原形的迹象？最好…让凡人医者束手无策那种？”
一首安静得仿佛入定的菩提祖师，缓缓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袖袍微拂，一点青碧的光点飘向绯云萝，没入她的叶片。
“此为‘枯荣引’，可控生机流转，外显衰败濒死之相，亦可引动体内异种气息外显片刻。”祖师的声音平静无波。
“谢祖师！”绯云萝大喜，两只耳朵叶子欢快地晃了晃。
她转向白素贞，意念充满干劲：
“师姐，你安心养着！我和猴子去给你讨债！
“保证让那陈书砚和他家人，把真心还是假意，吐得干干净净！”
“若陈书砚真心悔过，他们一家能接纳你和孩子的一切，那回去与否，你自己决定。若他们有一丝虚伪或恐惧…”
绯云萝的叶子危险地绷首：“哼，那咱就带着小鹤远走高飞！让他们后悔一辈子去！”
孙悟空摩拳擦掌，嘿嘿一笑：
“云小萝，这主意好！俺老孙最喜欢看戏了！走！去给师姐出气！”
他眼中金光闪烁，己然迫不及待要去考验那负心书生一家了。
白素贞看着跃跃欲试的两人，抚着小腹，眼中含笑。
劫后余生，前路未卜，但有挚友相伴，为她和未出世的孩子撑腰，这份情谊，比什么都珍贵。
静室角落，菩提祖师的目光扫过三人，最终落在白素贞的小腹上，那缕微弱的生机似乎又茁壮了一丝。
他微不可察地颔首，身影悄然淡去，只余一句话随风消散：
“情劫难渡，劫数亦是造化…且看尔等如何自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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