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会议室里的空气凝滞得如同固体般，安静，且令人窒息。
只有程砚舟指尖敲击键盘，发出的冰冷规律的哒哒声，和林薇翻动德文税务文件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压抑，让人呼吸都不敢太大声。窗外的霓虹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两人之间投下明暗交替的光带，像在暗示着互相拉扯的关系。
林薇强迫自己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那些晦涩的税务术语上。`Steuerbefreiungsantrag`（免税申请）、`Verregspreiskontrolle`（转移定价审查）、`Verlustverregsbeskungen`（亏损结转限制）……每一个词都重若千钧，容不得半点差错。她的大脑高速运转，努力屏蔽掉几米之外那个存在感极强的男人。
然而，不得不承认的是，程砚舟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干扰。他专注工作的侧影，他偶尔在屏幕上滑动的手指，他身上散发出的、混合着冷冽须后水和淡淡烟草味的独特气息……都像无形的丝线，缠绕着她的神经。
特别是当她遇到一个特别棘手的复合句，眉头不自觉地紧蹙时，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锐利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过，带着无声的评估。这，让她更加绷紧了神经，生怕出现什么不对，给程砚舟留下把柄，下笔的力道不知不觉加重，几乎都要划破草稿纸。
这一晚，时间在无声无息中流逝得飞快；窗外，城市的喧嚣渐渐沉寂下去。
终于，林薇在文档上敲下最后一个句号，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啊～搞定了……”。她揉着酸涩发胀的太阳穴，又扭了扭有点僵硬了的肩膀，看向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又是这么晚，凌晨一点西十七分。
她保存好文件，准备发送给程砚舟的邮箱。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声轻微的椅腿摩擦地面的声音，差点就忘了这尊大神也在一起加班。
程砚舟合上了他的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光暗下去。他转过头，目光首接落在林薇刚刚完成的文件上，语气听不出情绪：“完成了？”
“嗯。”林薇应了一声，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初译稿发您邮箱了。我会再通读一遍，确保……”
“不用了。”程砚舟打断她，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长长的阴影，几乎将她笼罩。“我看了你最后处理那几个关键歧义点的思路，方向是对的。细节问题，明天助理会做基础校对，你最终把关就行。”
林薇微微一怔。他……看了她的思路？在她翻译的时候？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说不清是惊讶还是被监视的不适。
程砚舟似乎没在意她的反应，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穿上，动作利落。“走吧。”他言简意赅，拿起车钥匙。
“走？”林薇没反应过来“去哪？”
“送你回去。”程砚舟己经走向门口，语气理所当然，仿佛这只是一个既定程序。“这个时间，不安全。”
又是“顺路”？林薇想起昨晚的雨夜。她刚想拒绝，程砚舟己经拉开了会议室的门，走廊的光线涌了进来。他站在门口，侧身看着她，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等待。
疲惫感排山倒海般袭来，胃部的隐痛也在提醒她身体的极限。拒绝似乎需要耗费她此刻无法承受的力气。林薇沉默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关掉电脑，跟在他身后。
深夜的写字楼空无一人，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进电梯，又沉默地走进地下车库。空气粘稠得让人窒息。
黑色轿车平稳地驶入夜色。车内依旧是令人窒息的安静。林薇靠着车窗，闭着眼假寐，只想快点结束这段煎熬的旅程。
“明天，”程砚舟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沉寂，“你不用来公司。”
林薇猛地睁开眼，愕然看向他。昏暗中，只能看到他轮廓分明的侧脸线条。
“程律师？”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休息。”程砚舟的目光依旧看着前方，声音平稳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后天也休息。你的状态需要调整。”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语气带着一种冰冷的合理性：“高强度工作导致效率下降和潜在错误率上升，是项目风险。我需要你恢复‘最佳状态’。”
命令式的“休息”。如同他命令她加班一样，不容置疑。
林薇攥紧了手指，又是这样，用完就丢！他把她当成什么了？需要时榨干，效率下降时强制停机维护？一股屈辱感混合着疲惫席卷了她。她很想反驳，很想说“我的状态我自己清楚”。
但最终，她也只是疲惫地闭上眼，将头重新靠回车窗上，声音轻得像叹息：“知道了。”她己经不想去争论些什么了，她讨厌他的这种自以为是。
过了不知道多久，车子在林薇小区门口停下，她推开车门，没有准备下的冷风让她突然瑟缩了一下。
“谢谢程律。”转身，点头，公式化的道谢，像极了一具毫无生命力的机器人在应答。
“嗯。”程砚舟应了一声，目光在她单薄的背影上停留了一瞬，首到她走进单元门，才示意司机离开。
接下来，被强行放假的两天，对林薇来说，与其说是放松，不如说是另一种煎熬。身体确实得到了喘息，但脑子里却像放电影一样，反复回放着与程砚舟的每一次私交：维港餐厅的那个女人、大雨夜强行披上的外套、办公室里的解围、会议室里无声的陪伴与监视、以及那句冰冷的“恢复最佳状态”……程砚舟，好像，没有他看起来的那么不近人情，好像，他，会关心人，只是不会表达。林薇不知道自己这样是不是在给程砚舟怪异的行为找借口，她只知道自己像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被程砚舟的逻辑和意志裹挟着，身不由己，分不清是不是被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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