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死寂而漫长。慈宁宫偏殿被临时辟为医室,浓重的药味混杂着血腥气,压过了檀香。陆炳躺在铺了厚厚锦褥的软榻上,面色依旧惨白如纸,但呼吸却奇迹般地平稳了许多。沈知微亲自守在榻边,手中紧握着一方温热的湿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额角不断渗出的冷汗。她的青色官袍外随意罩了件素色披风,发髻微散,眼下是浓重的青影,却掩不住眸中那根紧绷的弦。
李太医再次诊过脉,又仔细查看了陆炳肩头那被金针封穴、敷满黑色药膏的伤口。暗紫色的毒纹虽未继续蔓延,却也如丑陋的蛛网般盘踞着,触目惊心。
“监国,”李太医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与一丝希望,“陆将军脉象虽弱,却己无散乱之象!千年老参和紫灵芝吊住了他最后一口元气!那‘牵机引’的毒性……似乎被暂时压制住了!”
沈知微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随即又提得更高:“只是压制?能撑多久?”
“这……”李太医面露难色,“若无解药,剧毒蚀骨,终究……终究是饮鸩止渴。以陆将军的体质和药力,最多……最多半月!”
半月!沈知微的心猛地一沉。半个月,够做什么?从京城到北境万仞雪山,万里迢迢,还要在茫茫雪山中寻找那传说中虚无缥缈的雪魄冰莲!
“雪魄冰莲的消息呢?”她追问,声音干涩。
“己按监国严令,八百里加急发往北境各边镇!悬赏万户侯、丹书铁券!想必……想必此刻北境己震动!”李太医连忙道,“只是……那冰莲生于万仞绝巅,冰封雪埋,非大机缘、大毅力者不可得。且如今离冬至尚远……”
“本监国不管这些!”沈知微打断他,手按在腰间的山河印上,玄黑的蟠龙在昏暗烛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告诉北境!告诉所有人!半月之内,本监国要看到雪魄冰莲!否则——”她的目光扫过榻上昏迷不醒的陆炳,眼中是近乎疯狂的决绝,“北境守将,提头来见!”
“是!是!”李太医被那森然的杀气骇得连连点头。
“下去吧,药不能停。”沈知微疲惫地挥挥手。
殿内再次陷入沉寂。沈知微坐回榻边,看着陆炳沉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伸出手,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抚平那褶皱。指尖传来的温度依旧偏低,却不再冰冷刺骨。这微弱的暖意,是她此刻唯一的慰藉。
“陆炳……”她低低唤了一声,声音沙哑,“你一定要撑住。我答应过你,这江山,我替你守。你也得答应我……活下去。”
榻上的人毫无反应,只有平稳的呼吸声回应着她。沈知微将脸埋进他冰凉的手掌,感受着那微弱的脉搏跳动,仿佛那是支撑她继续走下去的唯一力量源泉。
* * *
北境,镇北关。
寒风如刀,卷着冰碴子抽打在城墙上,发出呜呜的鬼泣声。关隘内,中军大帐灯火通明,气氛却凝重得如同结了冰。新任镇北将军、原京营副将萧震(陆炳心腹)脸色铁青,手中紧攥着那份刚从京城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加盖着玄黑蟠龙山河印的监国手谕。
“万户侯……丹书铁券……”萧震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难以置信的沉重,“监国……这是要逼死我们啊!”
帐下,几位副将、参将面面相觑,脸上皆是惊惧与绝望。雪魄冰莲?那只是北境流传的传说!万仞雪山是什么地方?那是连最勇猛的猎户、最熟悉山路的采药人都视为绝地的鬼门关!终年暴风雪肆虐,雪崩、冰缝、酷寒、还有神出鬼没的雪域凶兽……进去的人,十死无生!更何况现在才入秋,离冰莲可能绽放的冬至还有数月!
“将军,这……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啊!”一名副将忍不住开口,声音发颤,“监国她……”
“住口!”萧震猛地一拍桌案,虎目圆睁,布满血丝,“监国手谕在此!山河印为凭!见印如陛下亲临!尔等想抗旨不成?!”他环视众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破釜沉舟的悲壮,“陆帅(陆炳)身中剧毒,命悬一线!监国以江山为诺!我等身为陆帅袍泽,身为大胤边军,岂能畏死?!”
他抓起桌上的令箭,狠狠掷下:“传本将军令!”
“第一营、第二营,立刻抽调军中所有熟悉雪山地形、有过冬猎经验的精锐!组成‘寻莲敢死营’!由本将亲自统领!”
“第三营、第西营,加强关隘防务!提防北狄异动!若有人敢趁火打劫,给老子往死里打!”
“第五营,立刻搜集所有关于万仞雪山和雪魄冰莲的传说、图志!哪怕只有只言片语!还有,把城里所有老采药人、老猎户都给我‘请’来!重赏!告诉他们,只要带路找到冰莲,全家富贵!”
“其余各部,整军备战!随时听候调遣!”
“敢死营,一炷香后,校场集结!违令者——斩!”
军令如山!整个镇北关瞬间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水,炸开了锅!恐惧、绝望、不解、抱怨……种种情绪在军营中蔓延,但军令和山河印的威压如同无形的巨手,强行扼住了所有杂音。
一炷香后,校场。
寒风卷着雪沫,抽打在数百名身着厚重皮袄、背负行囊、腰挎利刃的敢死营士兵脸上。他们大多神情坚毅,眼中虽有对未知绝地的恐惧,但更多的是对主帅的忠诚和对军令的服从。萧震一身玄甲,立于点将台,如同风雪中的一尊铁塔。
“弟兄们!”他的声音在寒风中如同洪钟,压过风雪的嘶吼,“废话不多说!监国手谕在此!陆帅命悬一线!那救命的雪魄冰莲,就在万仞雪山之巅!此去,九死一生!怕死的,现在出列!本将绝不追究!”
校场一片死寂,无人挪动半步。
“好!”萧震眼中闪过一丝痛惜,随即化为决绝,“不愧是我镇北关的好儿郎!此去,若能寻得冰莲,万户侯!丹书铁券!荣华富贵,唾手可得!若不能……”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厉,“埋骨雪山,亦是忠魂!家中老幼,自有朝廷抚恤!本将在此立誓,只要我萧震还有一口气在,绝不亏待任何一位兄弟的家眷!”
“愿随将军赴死!”数百条汉子齐声怒吼,声浪震得风雪都为之一滞!
“出发!”萧震大手一挥,率先翻身上马,冲向那风雪弥漫、如同洪荒巨兽般匍匐在黑暗尽头的万仞雪山!
* * *
万仞雪山,名不虚传。
踏入山域不过半日,凛冽的寒风便如同无数把冰刀,轻易地割开了厚重的皮袄,刺入骨髓。积雪深可及腰,每前进一步都耗费着巨大的体力。白毛风卷起雪沫,遮蔽了视线,天地间只剩下茫茫一片惨白和震耳欲聋的风吼。稍有不慎,脚下便是深不见底的冰缝,瞬间吞噬生命。
敢死营的士兵们用绳索彼此相连,如同一条在白色地狱中艰难蠕动的黑色长蛇。萧震走在最前,手中的精钢长矛既是探路的拐杖,也是支撑身体的力量。他口中呼出的热气瞬间在胡须眉毛上凝结成冰霜。
“将军!前面……好像有个避风的山坳!”一名眼尖的士兵顶着风嘶吼。
众人奋力前行,终于挤进一处背风的巨大岩石凹陷处。风雪声稍弱,士兵们立刻瘫倒在地,大口喘息,抓紧时间啃食冻得硬邦邦的干粮。
“老孙头,这鬼地方,真能有那劳什子冰莲?”一个年轻士兵搓着冻得发紫的脸,问旁边一个须发皆白、满脸风霜的老猎户。
老孙头裹紧了破旧的皮袄,浑浊的眼睛望着外面肆虐的风雪,声音嘶哑:“传说……是有的。只在雪山之巅,最冷、最干净的地方……像一块千年寒玉雕成的莲花……老头子我活了一辈子,也只远远看过一次……在冬至那天……差点把命搭进去……”
“冬至……现在才……”年轻士兵眼中刚燃起的一点希望又黯淡下去。
萧震沉默地听着,灌了一口冰冷的烈酒,辛辣感灼烧着喉咙,带来一丝虚假的暖意。时间!最缺的就是时间!他抬眼望向那被风雪笼罩、根本看不见顶峰的雪山之巅,眼中是沉甸甸的绝望。
就在这时,地面突然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却令人心悸的震动!
“不好!雪崩!”经验丰富的老猎户老孙头猛地跳起来,脸色煞白如鬼!
仿佛印证他的惊呼,远处传来一阵沉闷如雷的轰鸣!紧接着,视线尽头,一道由雪浪组成的、高达数十丈的白色死亡之墙,正以排山倒海之势,朝着他们这个小小的避风坳,疯狂倾泻而下!
“跑——!”萧震目眦欲裂,嘶声怒吼!
绝望的阴影瞬间笼罩了所有人!在这天地之威面前,人力显得如此渺小可笑!
就在这千钧一发、所有人都以为必死无疑之际!
“唳——!!!”
一声清越穿云、仿佛能撕裂这漫天风雪的嘹亮鸣叫,陡然从极高的天际传来!
众人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只见风雪弥漫的灰暗天穹之上,一个巨大的、优雅的身影正展开双翼,如同神话中的冰霜神鸟,迎着那恐怖的雪崩巨浪,俯冲而下!它的羽翼在风雪中闪烁着冰蓝色的光泽,所过之处,狂暴的雪浪竟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劈开,向两侧奔涌!
“玄……玄冰神鸾?!”老猎户老孙头失声尖叫,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与敬畏!
那冰蓝色的神鸟并未停留,它清越的鸣叫声如同指引,在劈开雪崩巨浪后,双翼一振,竟朝着万仞雪山更高、更险峻、更寒冷的某个方向飞去!而它刚刚俯冲掠过的地方,雪崩的余威竟诡异地平息了大半,留下一条相对安全的、通往更高处的路径!
“是神鸟引路!是神鸟引路啊!”老孙头激动得老泪纵横,朝着神鸟消失的方向噗通跪下,连连磕头!
萧震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绝处逢生!他猛地拔出腰刀,指向那条被“神鸟”开辟出的路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变调:“敢死营!跟上!跟上神鸟!冰莲就在前面——!!!”
生的希望如同烈火,瞬间点燃了濒临绝望的士兵们!他们挣扎着爬起,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沿着那条奇迹般的路径,朝着风雪更深处,朝着那冰蓝神鸟指引的方向,艰难而坚定地攀去!
数日后,一个几乎被冻僵的京营斥候,怀揣着一个用数层玄冰玉盒密封、散发着惊人寒气的物件,如同疯子般冲入镇北关,嘶嘶力竭地大喊:
“找到了!找到了!雪魄冰莲——!!!”
(http://www.shuxiangmendi.net/book/ccgiec-15.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shuxiangmendi.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