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奉陪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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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奉陪到底

 

第二十五章 奉陪到底

徐文姬没想到李宏会开口让带上李永宁,愣了一下,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多年身居高位修炼出来的素养让她很是自然就接上话。

她柔柔一笑,眼尾已然有了纹路。

“陛下这次还真是跟妾想到一处去了,妾刚想说将小九儿带去的事呢,可怜的孩子,小小年纪就没了亲娘,也从未出过宫,这次不妨就带她也出去瞧瞧。”

李宏叹了口气,大手轻抚徐文姬的后背,“梓潼思虑周到啊,你一个人管着后宫一大群人,真是辛苦啊。后宫交给你,朕也可以放心了。”

徐文姬浅浅一笑,弯腰脱下李宏的靴子。“陛下说这话就是在折煞妾了,妾是后庆皇后,为陛下分忧是妾分内之事,何谈辛苦?能得陛下一句放心,是妾之幸。”

腊月刚过,嘉福殿的冰棱泛着青灰。李永宁攥着漏絮的棉袍低头疾行,忽然被泼出的酪浆浸透裙裾——十二人抬的步辇碾碎薄冰,辇上金丝熏笼飘出的暖香灼痛她的鼻尖。

"冷宫鼠妇也配走嘉福殿正阶?"万年公主从轿子上下来,七八个宫婢跟在她身后。

她的麂皮暖靴踩住永宁拖在地上的破裙摆,"听说你曾经为了果腹还捡过濯龙园的野柿子?"她指尖的镶宝护甲划过永宁开裂的嘴角:"倒比掖庭狱的囚饭香甜些?"

永宁盯着对方袖口晃动的金累丝香球,那是用西域龙涎香熏的。她忽然想起去年冬至,万年宫婢将馊饭倒在棠梨树下时,落下的香球被树胶黏在根部的模样。

"阿姊的香球可系牢了?"永宁用冻僵的手指碰了碰万年腰间丝绦,"濯龙园的棠梨胶最黏雀儿。"她故意露出腕间结痂的伤疤,那是上月替班琯捡书卷时被树胶烫的:"就像黏住我这般卑贱之人,三日都洗不脱腥气。"

万年后退半步撞到步辇栏杆,永宁趁机抽出被踩住的裙角。裂帛声里,露出内里缝着的棠梨叶——冷宫没有熏香,她们用晒干的树汁涂抹衣襟驱虫。

"你竟敢——"万年抓起永宁装野柿的布囊砸向结冰的池面,冻硬的果子撞开冰层,惊起池底越冬的鲤鱼。

永宁突然轻笑:"阿姊可知为何濯龙池的鱼最肥?它们吃惯了娘娘们投的珍珠粉。"

围观宫人窃窃私语时,班琯已悄悄分开人群。

她拾起漂在冰窟边的布囊,掏出浸水的棠梨叶递给永宁:"老奴昨日讲的"鱼陟负冰",殿下倒是学得快。"

见班琯来了,万年收起那副盛气凌人的模样,随意扶了扶身子,行了个学生的礼。

扭头就朝着嘉福殿偏殿去了,那里有许多名门贵女,万年同她们有交情。

班琯拍了拍永宁的肩膀,轻声道:“臣少时曾听过一个故事,墨鱼遇险则吐汁保命,但从不正面对抗,此种智慧,当习之。公主以为呢?”

永宁愣了愣,行礼道:“先生说的有理,永宁受教了。”

班琯点点头,道:“外面冷,进殿吧。”

还没到上课的时间,永宁正将染墨的棠梨叶夹进《急就章》。叶片蜷曲的纹路里,还黏着今晨被步辇碾碎的冰渣。

来得早了,李永宁就趴在自己的书案上练字。

她从小无字帖可练,字写得一般般,叫班琯说教了好几次,丢给她许多字帖叫她好好练习,这样的机会难得,她得牢牢抓住了。

直到一阵叽叽喳喳的交谈声突兀的出现。“诶?殿下你何时去西园啊?听说西园极大极美,就连地砖都是玉石砌的,真的假的?”

万年轻抚耳上的白玉珰,听着众人的吹捧,得意地笑道,“皇后娘娘早早告诉我了,三日后就出发,不过半日的车程就到了。”

万年身边那几个小跟班就立即识趣地捧她,这个夸她血脉高贵,受陛下和皇后宠爱,那个夸她才色双绝,是洛都贵女之表。怕是连前朝那些个喜欢拍马屁的黄门宦官听了都要甘拜下风。

李永宁不耐烦地捂住自己的耳朵,暗暗吐槽她们的聒噪,就当她快要忍不住时,忽然听到万年嘲讽的声音。

“那是自然,本宫是何等身份?怎么能跟一个连封号都没有的公主相提并论?有些人啊,估计就算是到及笄,也踏不出这北宫。”

“就是,论才情,前岁八月时万年公主与阮家六娘在宴飨上合作一首桂花赋艳惊四座,就连前朝大夫都赞叹不已;论样貌,公主也是这洛都有名的美人,崔家四郎还专门写辞相赞,放眼洛都,又有谁能比得上万年公主呢。”

李永宁撇撇嘴,整个洛都都知道,那桂花赋是阮家六娘执笔,万年公主不过是添了几句,就传出了合写之名,这些人也真是好意思夸得出口

明明那崔家四郎写赋是赞颂才女阮沉湘,可碍于万年公主身份尊贵才不得不带上她。没人知道崔家四郎在写赋时耗费了多少心血才写出的赞颂万年公主的语句。

“殿下是陛下和皇后的掌上明珠,便是要天上的望舒,陛下也会让人给殿下摘下。”

李永宁听着这仿佛无休止地夸赞,皱起眉头。

且不提前年万年因为一个小宫婢将她沐浴用的豕舒胰子的龙涎香错用成了龙脑香,她便大发雷霆将人逐入永巷,就说七日前她的婢女替她绾青丝时不小心扯了她两根头发,她就将人拉下去打了二十个板子。听说打完后那宫婢的都烂了,跟衣服搅在一起,挑了一夜才分开。

种种劣迹罄竹难书,她们这些贵女竟也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当真是虚伪至极。

今日自她们进了嘉福殿嘴就一直没停过,吵得人烦不胜烦,言辞之间还不停地讽刺于她,她怎会听不出来她们在炫耀,不过是不想搭理他们,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理念,李永宁打算继续睡觉,她们爱说什么就说什么,与她无关。

可万年等人热聊的话题,已经从将要到来的西宫之行过渡到明嘲暗讽李永宁的身世上了。不仅嘲讽李永宁,还将郦美人带上一同骂了。

“说完了吗?”李永宁趴在案几上,背对着众人。

万年一众都没想到李永宁会敢开口打断,纷纷回过身。万年的表姊周良玉第一个忍不住,“原来九公主来了啊,怎么?九公主觉着我们说错了?”

李永宁坐起身子,脊背笔直。“诸位不是皇亲贵胄就是官家贵女,在背后妄论他人是非,便是你们的家教吗?我看班主傅讲了那么多圣人训诫,你们也没听进去多少。”

周良玉冷笑,故意拿着架子。“九公主这是在以什么身份说教我们?若论起古训圣诫,你又知晓多少?陛下皇后仁慈才准你与我们一同进学,你可别不识好歹。殿下还是你的八姊,你怎能如此出言不逊?”

李永宁将发丝拂到耳后,撑着案几站起身,径直走到周良玉面前。她个子不够高,也许是因为营养不良的原因,瘦瘦小小的,的指甲上还有白色的小点。

李永宁只到周良玉眉眼处,却丝毫没有被压过一头。她未施粉黛,眼眸黑亮而有神采。

“周家三娘口齿好生伶俐,只可惜嘴上功夫强,脑子却不甚好用。我虽没有八姊得宠,但好歹也是父皇亲女,你阿父不过是个四品光禄丞,你也是靠着你姨母才得以到这里来的,有什么资格在这指桑骂槐?”

李永宁一边说一边向周良玉靠近,周良玉不自觉地后退,眼神慌乱。直到靠到架子上,退无可退。李永宁一把按住她的肩胛,让她动弹不得,周良玉反手撑着身后的架子,让自己不至于跌倒。她从小娇生惯养,拎过最重的东西估计就是自己的首饰,哪比得上因为从前经常吃不上热饭,和阿杏一起种菜的李永宁有力气。

“不过是靠着家族的荫庇,谁也不比谁强多少。”

啪的一声,挣扎中,周良玉的手肘不小心撞到了架子上的青釉刻划弦纹双系瓷壶,瓶子掉在木板墁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没有摔碎但是瓶口裂了纹路。

李永宁紧紧盯着周良玉的双眸,向后撤了一步。她不再看惊惶的周良玉,从袖中拿出靛色的绢布,轻轻拭了拭指尖,擦着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她眼睫微垂,白皙的脖颈上有发丝绕过,收回绢布,李永宁看向一旁呆愣的万年公主等人,她脊背挺直,像不屈的竹。

“我本无意与你们起争端,但若是你们一意孤行,我奉陪到底。”

万年惊惧地站在一旁,似乎不敢相信往日这个没有丝毫存在感的九妹竟然会当众向她宣战。她故作平静,手指却不由自主地缠绕着手绢,周围的贵女们也吓得不敢说话。

李永宁收回视线,将绢布丢在地上,不紧不慢地开口,“阿姊,如果你觉得之前的《女戒》没抄够的话,我大可以禀告班主傅,请她给你加加量,免得你整日闲着没事做,四处挑事。”

万年细眉紧皱,姣好的五官也没了往日的舒展,腰上的禁步随着她的动作摇动。“李永宁,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威胁本宫,还对着本宫无礼!”

万年腰间的羊脂玉禁步撞出碎琼乱玉的声响,却压不住李永宁腕上那串冷宫棠梨木珠的轻吟。永宁弯腰拾起地上沾了炭灰的靛色绢帕,帕角露出的黹补针脚突然刺疼了万年的眼睛——那是用拆解的翟车帷幔绣线补的。

"上月西阁走水,"永宁将绢帕覆在万年案前泼翻的茶渍上,深靛色立刻吞噬了褐黄水痕,"阿姊的《女诫》抄本的碎片正巧在火场边上。"她指尖划过万年手上的绢帕,"就像这帕子的花色,真是眼熟的紧,看着真想朱雀阙的帘穗呢。"

周良玉忽然打翻了青瓷笔洗,她认出那帕子上烧焦的缠枝纹——那夜她替万年藏匿打碎的和阗玉镯时,确实用《女诫》抄本垫过香炉。

永宁的不知何时挑起了浸透的绢帕,对着天光轻叹:"《考工记》云"青与赤谓之文",这靛帕染得倒合"水以龙纪"的典故。"她浑浊的瞳孔映出万年惨白的脸:"我记得,当日是阿姊主动请缨重抄《女诫》?"

永宁忽然解开木珠串,二十三枚珠子在案几上滚成未央宫星图。她将那颗嵌着树胶的珠子推向万年:"阿姊知道冷宫如何补漏雨的陶罐么?"

她指尖轻点琥珀色的胶体:"把捣碎的瓦砾混进棠梨胶制成树胶,比少府的鱼胶还牢固,西阁的地砖都是这样的树胶粘合成的,火一烧,就变回原样了,是不是很有意思?。"

窗外的北风突然卷起万年前日丢弃的描金纸鸢,那缠在枯枝上的断线正勾着永宁洗得发白的裙角。永宁用麈尾压住翻飞的竹骨,清冷的声音裹着纸鸢的呜咽:

"不踬于山,而踬于垤。"永宁盯着周良玉袖口新烫的香洞,"就像前日暴室丢的烙铁,明明该在刑具房。却不知为何,突然出现在西阁,连带着一份被烧的只剩几张纸的女戒。"她忽然吹散案几上的棠梨木珠,三颗珠子正滚到万年藏起的青肿脚踝边——那是打碎玉镯时心急如焚不小心摔的。

万年的金缕鞋突然发出裂帛声,被树胶黏住的鞋底在青砖上留下暗黄痕迹。永宁拾起她慌乱中掉落的鸾鸟金簪:"阿姊的簪头沾着骊山朱砂呢,正巧班主傅昨日丢了批注用的丹笔。"

“若是阿姊不想让宫中上下皆知西阁走水,是因为阿姊虐待宫女,还不小心打碎了御赐的和阗玉镯,大可以在这里继续为难我。妹妹不是那种得理不饶人的人,人让我一尺,我敬她一尺,你说呢,阿姊?”

永宁递给万年,轻笑道。

万年脸色铁青,夺回金簪,冷哼一声,一言不发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其他人见争端的主角都走了,也就作鸟兽散。

李永宁坐到几案旁,轻笑一声。

一缕阳光落下,春天快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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