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老院的晨光
陈婆婆把锁骨链贴在掌心时，银质齿轮硌着老年斑的纹路。窗外的玉兰花又开了，花瓣落在轮椅扶手上，像极了五十年前他为她别在发间的那朵。护工小王端来燕麦粥，瞥见她指尖的项链：“陈婆婆，又在想爷爷啦？”
粥勺碰到瓷碗的声音，让她想起急诊室的镊子声。她着吊坠内侧的刻字“你的时间，我的刻度”，齿轮边缘的磨损刚好吻合她无名指的弧度——那是无数次摘菜、抱孙子、缝补衣物留下的痕迹。
“小王，你看这链子。”她把项链举到晨光里，银质在白内障的瞳孔里晃成模糊的圆，“以前他总说，时间是齿轮咬出来的。”
图书馆的初雪
1972年冬夜的图书馆，暖气管道发出咔嗒声。她蹲身捡散落的笔记时，看见双磨白的解放鞋停在纸页上。抬头正撞上他递来的手，指节处有冻疮留下的淡痕。“《叶芝诗选》第三页漏了。”他的声音比暖气片还烫，袖口的白衬衫沾着墨水渍，像幅未完成的画。
后来她才知道，那个雪夜他故意碰掉她的笔记。再后来，她在他的工作证里发现张便签：“图书馆的姑娘，睫毛上落了雪花，像停着只白蝴蝶。”现在想来，他弯腰捡书时，后颈的绒毛在灯光下泛着金，和孙子熟睡时的胎发一个颜色。
定情那天，他送她本《飞鸟集》，扉页贴着片梧桐叶书签。“等我攒够钱，买真的银书签给你。”他的手表指针卡在三点十七分，是他们第一次说话的时间。现在那本诗集躺在床头柜，梧桐叶早己碎成粉末，只有书签袋里的银链还闪着光。
梧桐巷的晨光
车祸前的那个清晨，他蹲身为她系鞋带时，白发己悄悄爬上鬓角。她看着他后颈的皱纹，突然想起新婚那年，他也是这样蹲在煤炉前扇风，烟灰落在发间，她笑他像撒了把盐。
“小心摩托车！”他的声音被引擎声撕碎时，她正盯着他手腕的对表——樱花图案被岁月磨成模糊的粉，像他日渐稀疏的发。推她的力道带着熟悉的倔强，和当年为了给她买钢笔，连续三个月啃干馒头时的眼神一样。
慢镜头里，他倒下的姿势像片被风吹折的叶子。散落的水滚进下水道，让她想起怀孕时，他半夜跑三条街买桃的样子。现在每次经过梧桐巷，她都会停在当年的位置，看煎饼摊的葱花味裹着晨光漫过来，恍惚间还能看见他蹲身系鞋带的背影。
消毒水味的诗
急诊室的蓝色帘幕上印着褪色的向日葵，和她现在养老院房间的窗帘图案一样。他额角的伤口渗出的血，在白色枕套上开出妖冶的花，让她想起他第一次为她画画时，不小心打翻的红颜料。
“别慌，天花板像珊瑚。”他捏着她的手，指尖的温度和当年在产房外一样冰凉。住院第七天，她在他枕头下发现本皮面笔记本，第一页是游乐园合照，他把自己P成超人，旁边写着：“1985.6.12，想做你的无冕之王”。现在这本笔记放在她的首饰盒里，最后一页的企鹅画旁，多了孙子用蜡笔添的翅膀。
某个深夜，她被他梳理头发的动作惊醒。“你睫毛上落了星星。”他的声音沙哑，像老旧收音机的杂音。她突然想起他曾说，她的睫毛是世上最灵验的书签，能夹住所有晴朗的日子。如今她的睫毛己变得稀疏，却依然能夹起五十年的光阴。
紫藤架下的求婚
出院前的紫藤花比往年开得盛，像他系在礼盒上的蓝绸带。他站在花架下，石膏臂上挂着的礼盒晃出细碎的光，和孙子满月时戴的长命锁一个成色。“其实那天早餐，我本来想把戒指藏在煎蛋里。”他笨手笨脚地戴项链，石膏蹭着她的脖颈，让她想起新婚夜，他紧张得把红盖头套反的样子。
银链戴上的瞬间，阳光穿过齿轮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她突然想起他信里写的：“若求婚失败，就把戒指熔成书签”。现在那枚戒指躺在丝绒盒里，内侧刻着他们的结婚纪念日，数字边缘被她摸得发亮，像磨平的岁月棱角。
工具箱里的信
去年整理旧物时，孙子从工具箱里翻出封信。信纸边缘的油渍早变成琥珀色，和她腌的咸蛋黄一个质感。“如果成功，带她去看极光”的字迹被岁月浸得模糊，却依然能辨认出他当年的笔锋——和孙子作业本上的字一样，带着股不肯认输的倔强。
现在，他们每年都会去车祸的路口放束花。煎饼摊的老板换了代，却依然记得多给半勺葱花。他手腕的伤疤淡成粉色的线，像枚温柔的印章，而她的锁骨链早己磨出包浆，银质泛着温润的光，像他们共同走过的五十年光阴。
轮椅上的年轮
陈婆婆抚摸着锁骨链的齿轮，突然听见门口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老伴推着助行器走进来，白发梳得一丝不苟，衬衫口袋里露出半本《飞鸟集》——那是他现在每天都要翻看的书。
“又在看链子？”他在她身边坐下，指尖轻轻碰了碰吊坠，“记得吗？极光没看成，倒是在青海湖看了场流星雨。”他的声音带着老年特有的浑浊，却依然能让她想起图书馆那个雪夜。
窗外的玉兰花又落了一片，刚好掉在他们交叠的手背上。陈婆婆看着老伴布满老年斑的手，突然想起他曾说，时间是齿轮咬出来的年轮。而他们的年轮，早己在无数次推让、守护与笨拙的浪漫里，缝补成温暖的茧，裹住了彼此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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