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锁上的朱砂:73岁李阿姨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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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锁上的朱砂:73岁李阿姨自述

 

一、毛衣针下的痣

第七十三根毛线穿过针眼时,针尖戳到了指腹的老茧。这是给养老院老张织的第三件毛衣,藏青色的线团在膝头滚着,像团化不开的暮色。

“李阿姨,老张又咳嗽了。”护工小陈端着药盘经过,粉白的口罩蹭过我的毛线筐,“您这毛衣织得真密,比院里的棉被还暖。”

我没抬头,钩针正往毛衣后片的领口收针。

老张的脖颈总缩着,像只受惊的鹌鹑,可上次帮他翻身子时,我清楚地看见后颈有颗朱砂痣。

黄豆大小,边缘泛着淡淡的褐色,和我弟石头后颈的痣,长得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织到第七排花时,小陈突然在走廊喊:“李阿姨,老张烧得说胡话了!”我捏着毛线针跑过去,老张躺在床上,脸憋得通红,嘴里反复嘟囔着:“姐,长命锁……别丢……”

我的毛线针“当啷”掉在地上。“石头”两个字卡在喉咙里,像五十年来没咽下去的刺。

1970年那个暴雨夜,十三岁的石头攥着我塞给他的长命锁,在火车站台被人潮冲散,最后传来的声音,就是这句“姐,别丢”。

二、长命锁的花纹

老张退烧后,我总借故去他房间。他的床头柜上摆着个掉漆的搪瓷缸,杯沿豁了个口,像我家当年喂猪的那个。

一天,帮他整理枕头,摸到个硬纸壳,抽出来一看,是本磨掉页脚的相册,封面用红漆写着“1970·留念”。

翻到第三页,我的呼吸突然停了。

那张泛黄的集体照里,二十多个少年站在公社粮仓前,第二排左三的少年缩着脖子,蓝布褂子的领口歪着,露出半截银锁。锁身上的缠枝纹我太熟悉了,是我家祖传的样式,锁底刻着个极小的“石”字,是爹请银匠特意打的。

少年的后颈对着镜头,隐约能看见点红,像颗没长开的朱砂痣。

“这是……”我指着照片问。老张的手抖了一下,搪瓷缸里的水晃出来,在相册上洇出个圆斑。“是……是以前的工友。”他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的锯条,“早忘了叫啥了。”

我把相册往他面前推了推,指尖点着那个少年:“他后颈有颗痣,对不对?”

老张的脸“唰”地白了,抓起搪瓷缸就往桌上砸,豁口处的瓷片崩到我手背上。

“你干啥!”他吼得急,喉结上下滚着,像吞了颗滚烫的石子,“少管闲事!”

护工小陈跑进来时,我正捡地上的瓷片。

老张缩在床头,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玉米叶,后颈的朱砂痣在灯光下闪着光。

突然让我想起1969年的冬天,石头生了冻疮,我给他围围巾时,指尖划过那颗痣,他笑说“姐,这痣是暖的”。

三、暴雨夜的碎锁

1970年的雨比今年的秋凉更凶。

我攥着长命锁站在火车站台,十三岁的石头背着帆布包,蓝布褂子的袖口磨出了毛边。

“姐,到了新疆就给你寄葡萄干。”他踮脚够我的耳朵,后颈的朱砂痣蹭着我的脸颊,像颗温热的红豆。

广播里喊“开往新疆的列车开始检票”时,人潮突然涌过来。我被挤得往后退,手里的长命锁链“啪”地断了,一半留在我手心,一半随着石头的哭喊消失在人群里。

“石头!抓牢锁!”我的喊声被雨声吞掉,只看见他蓝布褂子的衣角在人缝里闪了一下,像条挣扎的鱼。等我挤出人群,站台尽头只剩半截断链,锁身早没了踪影。

后来在认领处待了三天,警察送来块碎银片,说在铁轨边捡到的,上面有缠枝纹的残痕。

我把碎银片缝在贴身的布兜里,每天摸三遍,首到1980年嫁人,才把它压在樟木箱的底层,和石头没带走的布鞋放在一起。

去年来养老院前,我翻出樟木箱,碎银片还在,只是边缘被磨得发亮。

布鞋的鞋底磨穿了,鞋帮上沾着的泥点,和当年站台的黄泥巴一个颜色。

西、相册里的秘密

老张开始躲着我,可我总能在食堂的角落看见他。

他总点白菜炖豆腐,用那只豁口搪瓷缸盛着,一勺一勺地抿,像在嚼什么苦东西。

一天,我端着饭坐在他对面,把织了一半的毛衣放在桌上:“领口够宽了,能盖住痣。”

他的筷子突然停在半空,豆腐块掉在桌上,滚出个湿痕。

“1970年你没上火车,对不对?”我的声音发颤,指尖捏着毛衣针,“你被人拐到砖窑,后来逃出来,不敢回家,就改了名字。”

他的肩膀猛地塌下去,后颈的朱砂痣在灯光下泛着红。

“那天我被人捂住嘴,塞进了拉砖的车。”他的声音像从很深的井里捞出来的,“长命锁被他们抢去,扔在砖窑的火里,我只捡回这块碎银。”

他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个布包,打开时,一股霉味混着汗味扑出来。里面是块银片,缠枝纹的残痕和我樟木箱里的那块,能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

“我在砖窑干了五年,跑出来时没了半颗牙。”他摸了摸嘴角,那里确实有个凹陷,“不敢回家,怕你们以为我死了,更怕你们嫌我丢人。后来在养老院看见你,觉得眼熟,可你胖了,头发也白了……”

我突然想起上周给他织毛衣,他总说领口太紧。

原来他不是脖子粗,是五十年的委屈憋在心里,把肩膀压得变了形。

五、锁与痣的重逢

把两块碎银片拼在一起那天,阳光透过养老院的玻璃窗,在桌上投下道银亮的光。缠枝纹的缺口终于补齐,只是锁底的“石”字,被火熔得只剩个残影。

“我给你打个新锁吧。”我找出针线筐里的银线,这是去年生日女儿送的,说“妈,您织毛衣用得上”。

老张缩着脖子笑,后颈的朱砂痣在阳光里闪着,像颗没被岁月磨暗的星。

新锁织得慢,银线太滑,总从针眼里跑。老张就坐在旁边看,手里着那只豁口搪瓷缸:“当年在砖窑,我用这缸子给你写过信,没敢寄,后来都烧了。”

“我也给你写过。”我把银线在指间绕了个圈,“每年你生日那天写一封,藏在樟木箱里,现在有五十封了。”

护工小陈进来换床单时,看见我们凑在灯下,突然说:“李阿姨,老张后颈的痣,像您毛衣上的红豆扣。”

我低头看手里的银线锁,果然,锁身上的结,和毛衣扣的样式一模一样。

深秋的风卷着落叶敲窗时,新锁终于织好了。我把它挂在老张的脖子上,银线贴着他后颈的朱砂痣,像给那颗痣系了条项链。

“石头,回家了。”我的指尖划过他的痣,还是温的,和五十年前一样。

老张的肩膀抖了抖,没说话,只是把搪瓷缸往我手里塞,里面盛着刚泡好的菊花茶,热气裹着淡淡的香,像1970年站台边的野菊,在风雨里开得执拗。

或许有些失散,从来不是真的弄丢了。

就像这长命锁,碎了五十年,终究被银线重新织起;就像这颗朱砂痣,藏了五十年,终究在毛衣针下露出暖光。

而那些没说出口的“我想你”,早被岁月酿成了茶,在某个深秋的午后,混着菊香,漫过所有没来得及告别的时光。

窗外的银杏叶落了一地,我把织好的毛衣往老张身上套,领口刚好盖住那颗痣。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毛线传过来,像五十年前那个暴雨夜,他攥着我的衣角,说“姐,别松手”。

这次,我没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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