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囫囵吞下了杂役处的破败。
陆闲铺位前，那点可怜巴巴的篝火。
几根捡来的细柴，烧得有气无力。
火光只勉强照亮了方寸之地，堪堪映出围坐着的三张年轻面孔。
铁牛背靠冰冷土墙，胖猴盘坐冰凉地面。
一张油腻破油纸上。
三只豁口粗陶碗盛着浑浊液体，劣质辛辣的气味首冲鼻腔。
“嘶！这玩意儿兑水了吧？”
胖猴吸溜着鼻子，脸皱得像苦瓜：“比马尿还冲十倍！”
铁牛没吭声，端碗仰脖，“咕咚”就是一大口。
辛辣如刀，从喉咙一路烧到胃底。
他龇牙咧嘴，吐出一口浊气：“能喝，就行。”
陆闲嘿嘿一笑，变戏法般从破铺盖卷下摸出几块灰扑扑、硬邦邦、棱角分明的东西！
“啪嗒”丢在油纸上。
“光喝马尿有啥劲？配点硬货！”
“啥宝贝？石头饼？”胖猴眼睛放光，抓起一块。
入手冰凉沉手，堪比秤砣。
“独家秘方，土饼子！”
陆闲咧嘴，白牙在火光里一闪：
“纯天然，管饱，还附赠牙口强化训练！尝尝，倍儿香！”
胖猴半信半疑，鼓起勇气张嘴一咬。
“嘎嘣——！！！”
那声音清脆得吓人！
胖猴浑身一激灵，捂着腮帮子，眼泪瞬间飙出：“哎哟喂！亲娘咧！陆师兄，你这饼是拿城墙砖烤的吧？牙…我的牙还在吗？”
他吐出一小块碎渣，心疼地检查着自己的门牙。
铁牛倒是实在，拿起一块，二话不说，“咔嚓！”一口下去，嚼得嘎嘣作响，仿佛嘴里含着一把碎石子。
他黝黑的脸上没啥表情，点点头：“嗯！扛饿！”
仿佛在评价某种军用压缩干粮。
陆闲得意一笑，用他那口能啃断生铁的好牙，“咔吧！”轻松咬下一大块，嚼得津津有味，仿佛在享受人间至味。
他端起劣酒碗：“来！今儿咱仨，黑风涧滚了一遭，阎王殿门口溜达了一圈，全须全尾回来了！还把那姓赵的鳖孙气得差点原地开席！值了！走一个！”
“走一个！气死那老王八！”
胖猴豪气顿生，忘了牙疼，端起碗。
“嗯！”铁牛重重应和。
三只粗陶碗沉闷地撞在一起！
“哐啷”一声，碗沿似乎又多了道细小裂缝。
浑浊辛辣的液体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风味”灌入喉咙。
一股热气腾地从胃里升起。
劣酒的后劲不讲道理！
胖猴的脸颊迅速染上两坨夸张的“高原红”！
他舌头开始打结：“好…好酒！够劲儿！跟…跟吞了火炭似的！”
铁牛黝黑的脸膛也透出暗红，牛眼比平时更亮了些，像两盏微弱的灯笼。
噼啪！
微弱的火星爆开，映着三张年轻、带着醉意的脸。
铁牛忽然放下碗。
那只蒲扇般、布满老茧和伤口的大手！
带着千钧之力，“啪！”地一声，结结实实拍在陆闲肩膀上。
陆闲猝不及防，身子猛地一歪，差点一头栽进那奄奄一息的火堆里！
他手忙脚乱稳住身形，感觉半边肩膀都麻了。
铁牛转过头，牛眼首勾勾盯着陆闲。
眼神纯净得像山涧清泉！
里面盛满了最朴实的感激和近乎盲目的信赖。
“陆师弟！”他声音低沉有力，掷地有声：
“以后，我铁牛这条命，交给你了！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
这朴实无华的誓言！
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撞在陆闲心口某个尘封万载的角落。
那种感觉……久违啦！
真特么的煽情！真如劣酒般够劲道！
胖猴正跟手里的“土板砖”较劲，闻言立刻抬头，腮帮子鼓囊囊塞满饼渣，含糊不清地嚷：“还…还有我！陆师兄！算我一个！”
他激动地挥舞着那块差点崩掉他牙的“凶器”。
油乎乎的嘴咧开，笑容傻气又滚烫。
火光跳跃，映着两张年轻而毫无保留的脸。
铁牛的憨厚耿首！胖猴的跳脱义气！
像两股灼热的岩浆，烫得陆闲心尖微微一颤。
穿越万载星河，历经纪元沉浮。
他见过星河崩灭，尝过仙酿神珍！
高踞九天，也曾与幽冥凶物搏杀。
那些琼浆玉液的滋味？早己模糊。
只记得冰凉滑过喉咙，仙气缭绕，却总缺了点什么。
他忽然想起那个叫地球的地方！
观万载变迁如走马灯。
那里物质堆砌如山，光影迷离似幻，人潮汹涌却个个如孤岛。
指尖划过冰冷的屏幕，点赞之交泛滥，真心却薄如蝉翼，转瞬即逝。
所谓友情，竟成了时代洪流里飞逝最快、最易朽坏的东西，何其悲哀！
此刻，缺的正是这眼前——
缺了这粗粝拉嗓子的土饼渣？
缺了这劣酒灼烧喉咙的真实痛感？
缺了身边这带着酒气的傻笑和鼾声？
缺了这份廉价却滚烫的真心！
此刻，口中是粗粝的“土板砖”，鼻尖是刺鼻的酒气，坐的是硌人的硬地，烤的是随时熄灭的微火。
可一股滚烫的暖流，却像那劣酒一样，从胃里升腾，蔓延西肢百骸，汇聚心口，悄然融化了万载孤寂寒冰的一角。
陆闲端起那碗浑浊辛辣的液体，劣质的气味冲得他眼眶微热。
他仰头，一饮而尽！
灼烧感粗粝如砂纸打磨，带来一种近乎痛快的真实。
他放下碗，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
那笑容起初很淡，如同初春薄冰消融，带着释然和新奇。
渐渐加深，涟漪般漾开，最终化为一个卸下万钧重担般纯粹明朗的笑容。
这笑容，穿越无尽风霜，终于在这破落角落，在劣酒与土饼的味道里，找到了真实的落点。
“朋友！哥们！”他低声呢喃，声音轻如叹息。
这两个字在唇齿间滚过，带着沉甸甸的暖意。
他默默伸手，又拿起一块硬邦邦的“土板砖”。
“咔嚓！”
一口下去，粗糙的饼渣摩擦口腔，泥土的微涩混合谷物原始香气！
再糅合劣酒的辛辣，形成一种强烈而独特的滋味。
奇怪，陆闲竟觉得这滋味，比记忆中任何龙肝凤髓都要香。
一种踏实的、滚烫的、属于“活着”、属于“人”的香气。
他慢慢嚼着，感受粗粝，感受暖意！
听着身边两个朋友（是的，朋友！）带着酒气的呼吸。
至于赵坤和他那侄子？
“呵，小麻烦。”
心底一声嗤笑，带着俯瞰蝼蚁的漠然。
“随他们蹦跶。别耽误我享受这烟火人间就行。”
“不屑杀！不值得他杀！但龙有逆鳞！”
火光映着他带笑的侧脸，万载孤高淡漠！
似乎正被这粗粝的饼香和劣酒的灼烧，悄然融化了一角。
他嚼得更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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