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训结束那天，闽江大学的图书馆像被按下了“重启键”。
之前空荡荡的阅览室，突然挤满了抱着《高数》《大英》啃的学生——刚从军训场回来，还没来得及洗去一身汗味，就被“开学考”的阴影笼罩。阎宸抱着一摞从李博导那借来的金融工程专著，刚走到三楼的经济类书架区，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让一下！借过！”
话音未落，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生抱着十几本书，像只慌慌张张的小鹿，从拐角冲了出来。阎宸下意识往旁边躲，却还是被她撞到了胳膊，怀里的书“哗啦啦”散了一地，女生手里的书也跟着遭殃，堆成小山的书堆瞬间塌了，最上面的一本《资本论》“啪”地砸在他的运动鞋上。
“对不起！对不起！”女生吓得脸都白了，手忙脚乱地蹲下去捡书，声音带着哭腔，“我太急了，没看到你……”
阎宸也蹲下身帮忙捡，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背，两人同时顿了一下，像触电似的缩回手。
“没关系。”阎宸先开了口，把散落的书一本本摞起来，发现女生的书大多是经济类和哲学类，封面上还写着密密麻麻的批注，字迹娟秀得像打印体。
女生低着头，长发垂下来遮住半张脸，只露出小巧的下巴和紧抿的嘴唇。她把捡好的书抱在怀里，抬头想道谢，目光撞上阎宸的眼睛时，突然愣住了。
“是你？”
阎宸也觉得眼熟——这女生的眉眼很干净，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尤其是低头捡书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有种说不出的柔和。他想了两秒，忽然记起来：“你是……在宸星商超兼职的那个女生？”
上周他去超市“视察”（其实是被林小胖拉去买零食），看到这个女生在收银台帮忙，动作麻利，算账精准，张姐还跟他夸过：“小苏这姑娘踏实，家里条件不好，却从来不抱怨，工余时间总抱着书看。”
女生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撞见“老板”，脸颊瞬间涨红，抱着书的手紧了紧：“阎、阎同学好，我叫苏清然，金融系的。”
“阎宸，也是金融系的。”他把最后一本《国际金融》捡起来，递还给她，“你也来复习开学考？”
“嗯，”苏清然接过书，指尖微微发烫，“我基础差，得多花点时间补。”
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心尖，和在超市里收银时的干练截然不同。阎宸看着她怀里那摞几乎高过头顶的书，忍不住提醒：“一次借这么多，看得完吗？”
“能看完的，”苏清然抬头，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光，“我计划每天看两本，做笔记画重点，应该来得及。”
阎宸瞥了眼最上面那本《计量经济学》，封面己经被翻得起了毛边，空白处写满了红色批注，连公式推导的间隙都挤着小字注解。他忽然想起自己高中时刷题的样子——原来认真的人，连看书的姿态都这么像。
“这里人多，我带你去个安静的地方。”他指了指阅览室尽头的小隔间，“那里有桌椅，还能充电，平时很少有人去。”
苏清然愣了一下，下意识想拒绝，可看着怀里摇摇欲坠的书堆，还是点了点头：“那……谢谢你。”
隔间果然很安静，只有一扇小窗户对着图书馆的后院，种着几棵高大的香樟树，阳光透过树叶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阎宸帮她把书放在桌上，刚转身想走，就听到“哗啦”一声——苏清然没拿稳，刚摞好的书又塌了，其中一本《政治经济学》正好砸在他的脚边，封面上的马克思头像正对着他，仿佛在“瞪”他。
苏清然的脸瞬间红透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对、对不起！我太笨了……”
“没事。”阎宸蹲下来帮她捡，手指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这次两人都没缩回去。她的手很凉，带着点墨水的味道，和超市收银时被扫码枪磨出的薄茧触感不同。
“其实我很少来图书馆，”苏清然一边把书摆整齐，一边小声解释，“以前都在宿舍看，今天听说这里的参考书全，才敢过来……没想到这么狼狈。”
“多来几次就熟了。”阎宸把书递给她，注意到她的指甲修剪得很短，指腹上有淡淡的划痕，像是经常做粗活留下的。
苏清然没接话，只是低头把书一本本按类别排好，《宏观经济学》《微观经济学》《金融学概论》……全是基础教材，却被翻得比专业课教材还旧。阎宸忽然想起张姐说的“家里条件不好”，心里莫名有点不是滋味。
“你在看什么书？”苏清然注意到他手里的书，封面上满是英文和复杂的公式，根本看不懂。
“随便看看。”阎宸把书放在桌上，《金融衍生品定价模型》几个字露出来，“李博导推荐的，说是对理解市场波动有帮助。”
苏清然眼睛亮了亮：“李博导的课很难抢，你选上了吗？”
“嗯，上周刚上了第一节课。”
“真好，”她低下头，声音有点羡慕，“我抢了三次都没抢到，听说他的课能学到很多实战知识。”
“如果你不介意，我的笔记可以借你看。”阎宸说，“上面记了些他课上提的案例，可能比教材好懂点。”
苏清然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讶：“可以吗？会不会太麻烦你？”
“不麻烦，”阎宸笑了笑，“反正也是闲着。”
他拿出手机，想拍几张笔记照片发给她，却发现没信号——图书馆三楼的信号总是时断时续。苏清然见状，连忙从书包里掏出个小本子和一支笔：“要不……我记一下你的微信号？等有网了再加你？”
她的字迹很清秀，像打印出来的一样，在“阎宸”两个字后面画了个小小的笑脸。阎宸接过本子，写下自己的微信号，递回去时，指尖又不小心碰到了她的，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空气里突然多了点说不清的尴尬。
“那、那我先看书了。”苏清然低下头，翻开《高数》，耳朵却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阎宸也拿起自己的书，可目光落在满页的公式上，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隔壁的香樟树被风吹得沙沙响，苏清然翻书的动作很轻，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像在敲他的心弦。
他偷偷瞥了一眼，发现她正对着一道积分题皱眉，铅笔在草稿纸上画了又擦，擦了又画，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阎宸忽然想起林小胖做高数题时的样子，也是这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忍不住开口：“这道题用换元法更简单。”
苏清然愣了一下，抬头看他。
阎宸拿过她的草稿纸，笔尖在“∫(x+1)e^x dx”上圈了圈：“设u = x+1，dv = e^x dx，分部积分一步就能出来，不用拆项。”
他的字迹不算好看，却很工整，公式推导得又快又准，苏清然看着看着，眼睛慢慢睁大，像发现了新大陆：“原来这么简单？我绕了半天弯路……”
“刚开始都这样，”阎宸把笔还给她，“多练几道就熟了。”
苏清然低下头，按他的方法重新计算，果然很快得出答案，嘴角忍不住扬起个小小的弧度，像雨后初晴的月牙。阎宸看着她的侧脸，忽然觉得——这比解出任何复杂的金融模型都让人心情好。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太阳渐渐西斜，香樟树的影子拉得很长。苏清然合上最后一本书，伸了个懒腰，露出纤细的手腕，上面戴着块旧旧的电子表，表带都磨掉了漆。
“谢谢你的隔间，”她收拾好东西，抱着书站起来，“也谢谢你讲题。”
“不客气。”阎宸也站起身，“要一起去食堂吃饭吗？听说今天有荔枝肉，是闽菜非遗传承人做的。”
这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了——明明只是想客气一下，却说得像“邀请”。
苏清然也愣住了，抱着书的手紧了紧，脸颊又开始发烫：“不、不了，我还要回超市兼职，张姐说今天人多，让我早点过去帮忙。”
“哦，这样啊。”阎宸有点失落，却还是笑着说，“那路上小心。”
“嗯，你也是。”苏清然点点头，抱着书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你的笔记……记得发我微信。”
“好。”阎宸点头。
看着她抱着书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白色连衣裙像朵飘动的云，阎宸站在原地，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忽然觉得刚才撞翻书堆的“意外”，好像也没那么糟。
他回到隔间，发现苏清然落下了一支笔——很普通的黑色水笔，笔帽上印着“福州三中”的校徽，笔尖还带着点墨水的痕迹。
阎宸把笔捡起来，放在自己的书旁边，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笔帽上，校徽的反光晃了晃，像她刚才亮闪闪的眼睛。
晚上回宿舍，林小胖正对着高数题哀嚎，看到阎宸进来，立刻扑上去：“阎宸！救我！这道积分题我算了半小时，算出个负数，肯定不对！”
阎宸凑过去看了一眼，拿起笔：“用换元法，设u = x+1……”
他一边讲题，一边想起苏清然算对题时的笑容，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你笑啥？”林小胖一脸疑惑，“难道我算错得很可笑？”
“不是，”阎宸回过神，把笔递给林小胖，“觉得这道题挺简单的。”
“对你来说当然简单！”林小胖哀嚎，“对了，你今天去图书馆干啥了？一下午都不见人影，赵阳还说你被‘书精’抓走了。”
“没干啥，”阎宸打开手机，翻出自己的笔记照片，点了“发送”，“就看了看书，还……撞翻了一个女生的书堆。”
“女生？”林小胖的八卦雷达瞬间启动，“谁啊谁啊？漂亮吗？是不是我们系的？”
阎宸没理他，看着微信界面上“消息己发送”的提示，忽然觉得——今天这个“意外”，好像是军训结束后，最有意思的事。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落在那支捡来的黑色水笔上，笔帽上的“福州三中”校徽，在夜色里闪着淡淡的光。
阎宸拿起笔，转了两圈，忽然想起苏清然刚才回头的样子，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光。
他笑了笑，把笔放进笔袋里，心想——明天去超市“视察”一下，应该不算刻意吧？
就当是……关心员工工作状态。
嗯，一定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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