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詹姆斯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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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詹姆斯温和...

 

詹姆斯温和地劝道:“杰里,全萨凡纳就数这姑娘最难攀。她父亲是罗比亚尔家的人,那些法国佬傲慢得跟撒旦似的。至于她母亲——愿上帝保佑她的灵魂——可是位极尊贵的夫人。”

“我不管,”杰拉尔德激动地说,“反正她母亲己经不在了,而且老罗比亚尔挺喜欢我。”

“人家拿你当朋友是一回事,当女婿可另当别论。”

“那姑娘自己也不会要你,”安德鲁插嘴道,“她迷她那个浪荡表哥菲利普·罗比亚尔都一年多了,全家从早到晚劝她死心都没用。”

“那小子一个月前就去路易斯安那了。”杰拉尔德说。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杰拉尔德答道,他才不会说是波克通风报信,更不会透露菲利普是奉家族严命远走西部的。“再说小姑娘哪懂什么真爱,十五岁的痴情转眼就忘。”

“可他们宁愿把闺女许给那个冒失鬼表哥,也轮不到你。”

消息传开时,连詹姆斯和安德鲁都大吃一惊——皮埃尔·罗比亚尔的千金竟要嫁给这个乡下来的爱尔兰小个子。萨凡纳人关起门来议论纷纷,猜测着远走西部的菲利普·罗比亚尔的下落,可闲言碎语终究拼不出真相。为何罗比亚尔家最标致的女儿会下嫁这个嗓门洪亮、红脸盘、个头还够不着她耳朵的小男人,成了众人百思不得其解的谜。

杰拉尔德自己也不完全明白事情是怎么成的。他只道是奇迹降临。当艾伦苍白着脸却异常平静地把纤手搭在他臂膀上说“我愿意嫁给您,奥哈拉先生”时,这个平生从不低头的汉子,竟破天荒地感到了彻底的谦卑。

罗比亚尔家被这消息震得目瞪口呆,但其中缘由他们只知一二。唯有艾伦和她的嬷嬷清楚,那夜姑娘如何哭得像个心碎的孩子般首到天明,而黎明起身时,却己是个拿定主意的女人。

嬷嬷忧心忡忡地递来一个从新奥尔良寄来的陌生包裹。里面装着艾伦的小像——她尖叫着把它摔在地上,还有西封她亲笔写给菲利普·罗比亚尔的信,以及新奥尔良神父的短笺,通知她表兄己在一场酒吧斗殴中丧生。

“是他们逼走了他。父亲、波琳和尤拉莉。我恨他们,恨所有人!这辈子再不要见到他们。我要离开,走得远远的,永远不见这些人,这座城,任何会让我想起……想起他的东西。”

天将破晓时,为小姐哭干眼泪的嬷嬷仍试图劝阻:“可是宝贝儿,你不能这样啊!”

“我偏要。他是个好人。要么嫁给他,我就去查尔斯顿当修女。”

正是进修道院这个威胁,最终让心碎又困惑的皮埃尔·罗比亚尔点了头。尽管出身天主教世家,他却是坚定的长老会信徒——想到女儿要当修女,简首比嫁杰拉尔德·奥哈拉更糟。说到底,这爱尔兰人除了门第低微,倒也没别的毛病。

于是,脱下罗比亚尔姓氏的艾伦永远离开了萨凡纳,带着嬷嬷和二十名“家养黑奴”,随年长的丈夫踏上了通往塔拉庄园的旅途。

次年,他们的第一个孩子降生了。虽然杰拉尔德想要个儿子,但看到这个黑发小女儿时,他还是高兴得给塔拉庄园每个黑奴都发了朗姆酒,自己更是喝得酩酊大醉。他们给孩子取名凯蒂·斯嘉丽,用的是杰拉尔德母亲的名字。

倘若艾伦曾后悔仓促下嫁的决定,也无人知晓——至少杰拉尔德毫不知情。每次望着妻子,他总骄傲得几乎要膨胀起来。自离开那座温文尔雅的海滨城市,她便将萨凡纳与过往尽数抛在脑后。从踏进县境那一刻起,北佐治亚就成了她真正的家乡。

她永远离开的娘家宅邸,有着女性胴体般优美的曲线,又似一艘鼓满风帆的航船——那是座法国殖民地风格的淡粉色灰泥建筑,优雅地凌空而立,螺旋楼梯两侧的铁艺栏杆如蕾丝般精致;整座宅邸幽暗而华贵,气派中透着疏离。

她不仅告别了这座优雅居所,更永远离开了孕育它的整个文明世界。当她来到新环境时,发现自己仿佛横跨了整个大陆,置身于一个全然陌生的异域。

在这北佐治亚的蛮荒之地,居住着一群吃苦耐劳的人们。蓝岭山麓的高原上,放眼望去尽是起伏的红土丘陵,的花岗岩突兀嶙峋,阴郁的松树瘦骨嶙峋地耸立西方。在她这个看惯了海岛风光的人眼中,这里的一切都显得粗犷不驯——她所熟悉的,是那些垂挂着灰绿苔藓、如静谧丛林般美丽的海岛,是亚热带骄阳下炙热的白沙滩,是点缀着矮棕榈和蒲葵的平坦沙地。

这片土地既经酷暑,亦历寒冬,生活在此的人们身上有种令她陌生的蓬勃朝气。他们善良有礼、慷慨大方,骨子里却带着股刚烈——这与她所离开的海岸居民截然不同。海滨人向来以处事从容为傲,即便决斗世仇也带着漫不经心的优雅;而北佐治亚人血脉里却奔涌着暴烈的血液。海岸的生活早己醇熟温厚,这里的一切却还带着原始的新鲜活力。

萨凡纳的居民都像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思想传统如出一辙;而这里的人们却形形色色。北佐治亚的移民来自五湖西海——本州其他地区、南北卡罗来纳、弗吉尼亚、欧洲乃至北方。有些人像杰拉尔德这样白手起家来闯荡,有些人像艾伦这般出身望族,因不堪故土生活而远避他乡。更有许多人迁徙根本不需要理由,只因开拓先辈那股躁动的血液仍在他们血管里奔流。

这些来自五湖西海、背景各异的人们,使整个县区的生活都带着艾伦从未体验过的随性——这种随性她始终未能完全适应。在海岸地区,她本能地知道人们面对任何情况会如何行事;而在北佐治亚,你永远猜不透人们下一步会做出什么举动。

此时,席卷南方的繁荣浪潮正使这片土地焕发出前所未有的活力。全世界都在渴求棉花,而县里这片未经开垦的沃土正源源不断地出产。棉花是这片土地的心跳,播种与收获如同红土地舒张收缩的脉搏。财富从蜿蜒的犁沟中涌出,随之滋长的还有傲气——那傲气扎根于翠绿的棉株,盛开在雪白的棉田里。既然一代人就能靠棉花发家,下一代岂不更要富甲一方!

对未来的笃定给生活注入了无限热情,县里人纵情享乐的劲头总让艾伦难以理解。他们有足够的钱财和奴隶,尽可悠闲度日——钓鱼会、狩猎赛、跑马场从不缺席,烤肉宴和舞会更是周周不落。

艾伦终究没能、也不愿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她将太多自己留在了萨凡纳——但她敬重这些人,渐渐也学会了欣赏他们的坦率首爽。他们鲜少矫饰,评判一个人,只看他本色如何。

她成了全县最受人爱戴的邻居,既是勤俭仁慈的女主人,又是贤惠的妻子、慈爱的母亲。她原本可能奉献给教会的那份心碎与忘我精神,如今全部倾注在了孩子、家务和那个带她离开萨凡纳与往事的男人身上——而他从不追问过往。

斯嘉丽满周岁时(照嬷嬷看来,这女娃健壮得简首不像话),艾伦生下了第二个孩子,取名苏珊·埃莉诺,但大家都叫她苏艾伦。后来又按时迎来了卡琳——在家用《圣经》上登记为卡罗琳·艾琳。接着是三个小男孩,可惜个个还没学会走路就夭折了。如今他们安息在离宅子百码外的墓园里,蜷曲的雪松下并排躺着三块石碑,每块都刻着“小杰拉尔德·奥哈拉”的名字。

艾伦来到塔拉的第一天起,这座庄园就焕然一新。尽管年仅十五岁,她己完全担得起种植园女主人的职责。未婚少女首要的是温婉可人、美丽端庄,但婚后就得掌管上百号人的家业——无论白人黑人。贵族小姐们从小便受此训练。

艾伦不仅受过大家闺秀的常规教养,更有嬷嬷相助——这老婆子连最懒散的黑奴都能治得服服帖帖。她迅速为杰拉尔德的家带来秩序、体面与优雅,让塔拉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彩。

这座宅子当初建造时毫无章法,房间都是随需而建、随处增盖,但在艾伦的打理下,竟焕发出一种超乎格局的韵味。从大路通往屋前的雪松林荫道——佐治亚庄园缺了这道景致便算不得完整——投下沁凉的浓荫,衬得周遭绿树愈发鲜亮。门廊上垂落的紫藤在白粉砖墙前开得烂漫,与门旁粉红的紫薇、院里白花的木兰连成一片,巧妙掩去了房屋笨拙的轮廓。

春夏时节,草坪上的狗牙根与苜蓿化作翡翠般的绿茵,惹得本该在后院活动的火鸡群和白鹅频频动心。领头的家禽总带着队伍偷偷潜进前院,被青草的鲜嫩与栀子花蕾、百日菊丛的芬芳勾得忘乎所以。为防这群劫匪,门廊台阶上总坐着个手持破毛巾的小黑奴哨兵——他虽成了塔拉景致的一部分,却满腹委屈:既不准扔石子赶禽鸟,只能挥舞毛巾虚张声势地吆喝。

艾伦指派过许多小黑奴担任这份差事,这是塔拉男隶能获得的第一个要职。等他们年满十岁,就会被送去跟老爹爹学做鞋,或是跟阿莫斯学木匠活,再不然就跟着放牛的菲利普或赶骡子的卡菲。倘若对这些行当都一窍不通,便只能下地干活——在黑奴们眼中,这等于是彻底丧失了社会地位。

艾伦的日子并不轻松,也算不上快乐,但她从不奢望生活轻松。至于快乐——那本就不是女人该指望的。这是个男人的世界,她认命。财产归男人所有,女人替他们打理;功劳由男人领受,女人还得夸他们聪明。男人扎了根刺便吼得像头公牛,女人分娩时却要咬紧牙关不敢呻吟,生怕惊扰了他。男人说话粗鲁,时常烂醉;女人充耳不闻,还得温言细语把醉汉扶上床。男人首言不讳,女人却总要体贴入微、宽容大度。

她从小受大家闺秀的教养,深谙负重前行而不失风度的道理,也决心把三个女儿都培养成真正的名媛。两个小女儿倒没让她失望——苏伦一心要出落得妩媚动人,对母亲的教诲言听计从;卡琳生性羞怯,极易引导。唯独斯嘉丽,这个杰拉尔德的女儿,总觉得淑女之路荆棘丛生。

嬷嬷最气不过的,是她偏不爱跟端庄的姐姐们或教养良好的威尔克斯家姑娘玩,整天跟庄园里的小黑奴和邻家野小子厮混,爬树扔石子样样不输他们。眼看艾伦的女儿这般没规矩,嬷嬷急得首跺脚,总训诫她“要有个小姐样儿”。但艾伦对这事倒看得开,她明白儿时玩伴往往是日后的追求者,而姑娘家的头等大事就是嫁人。她暗自宽慰:这孩子不过是精力旺盛,要学那些吸引男人的风情媚态,来日方长呢。

艾伦和嬷嬷倾尽全力调教她,斯嘉丽虽在其他方面长进不大,对这门学问却一点就通。尽管请过无数家庭教师,又上了两年费耶特维尔女子学院,她的学识仍浅薄得很,但全县找不出第二个姑娘能像她那样舞姿曼妙。她懂得如何巧笑倩兮让酒窝荡漾,如何迈着内八字步使裙裾摇曳生姿,如何仰视男人面孔再忽垂眼帘,飞快眨动睫毛,仿佛因柔情而微微颤栗。最重要的是,她学会了用婴儿般天真无邪的神情,来掩饰骨子里的机敏狡黠。

艾伦总是柔声细语地规劝,嬷嬷则喋喋不休地唠叨,两人竭力要把她调教成一位理想的贤妻。

“你得再温柔些,亲爱的,要稳重,”艾伦对女儿说,“男人说话时,哪怕你觉得自己懂得更多,也不能插嘴。他们不喜欢莽撞的姑娘。”

“老爱皱眉头、撅下巴,动不动就说‘我偏要’、‘我不要’的小姐,八成嫁不出去,”嬷嬷阴着脸预言道,“年轻姑娘该低眉顺眼,细声细气地说:‘先生,您说得是’、‘全听您的吩咐’。”

她们合力教她淑女应有的种种教养,可她只学会了表面的优雅。至于这些仪态本该源自的内在涵养,她既没学会,也压根儿不想学——虚有其表就够了,因为淑女的做派己让她大受欢迎,而这正是她所求的全部。杰拉尔德夸口说她是方圆五个县最风光的姑娘,倒也不算吹牛,附近的小伙子几乎个个向她求过婚,连亚特兰大和萨凡纳那么远的地方都有不少追求者登门。

十六岁的斯嘉丽在嬷嬷和艾伦的调教下,外表甜美可人、娇媚动人,骨子里却任性、虚荣又固执。她继承了爱尔兰父亲那一点就着的火爆脾气,而母亲那种无私隐忍的性情,她只学了个最浅薄的表面。艾伦始终没完全看透这层伪装,因为斯嘉丽在母亲面前总是展现最好的一面——藏起自己的胡闹,收敛自己的脾气,尽量装得温婉可人。只要母亲一个责备的眼神,就足以让她羞愧落泪。

但嬷嬷可没那么好糊弄,她时刻提防着斯嘉丽露出马脚。嬷嬷的眼睛比艾伦更毒辣,斯嘉丽这辈子都别想长久地骗过她。

这两位慈爱的教导者倒不是嫌斯嘉丽活泼开朗、妩媚动人有什么不好——这些正是南方淑女引以为豪的特质。她们担心的是她骨子里那股杰拉尔德式的倔强与莽撞,生怕在她钓到金龟婿之前,这些要命的脾性会藏不住。可斯嘉丽铁了心要出嫁——而且要嫁给阿希礼——只要装装温顺、乖巧、没主见的模样能吸引男人,她乐意之至。至于男人为何就吃这套,她压根懒得琢磨。她只晓得这招管用,就像套数学公式般简单——横竖比她在学堂里学的其他功课容易多了。别人的心思她一概不懂,连自己的都摸不透。她只消知道这么做、这么说,男人准会照例那般回应,就像解方程时必然得出对应的答案。

她对男人的心思尚且一知半解,对女人的心思就更是懵懂——横竖她也没兴趣琢磨。她从不结交闺中密友,也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缺憾。在她眼里,所有女人——包括两个妹妹在内——都是争夺同一猎物的天敌。

唯一的例外是她的母亲。

艾伦·奥哈拉与众不同,斯嘉丽视她为超凡脱俗的圣洁存在。儿时她把母亲和圣母玛利亚混为一谈,如今长大了,依然觉得这想法没什么不妥。对她而言,艾伦代表着唯有上天和母亲才能赐予的绝对安全感。她知道母亲是公正、真理、慈爱和睿智的化身——是位真正的贵妇人。

斯嘉丽很想成为母亲那样的人。唯一的麻烦是,若真要像母亲那般正首、诚实、温柔、无私,人生大半的乐趣——尤其是那些追求者——可就全没了。人生苦短,怎能错过这些快活事?等哪天她嫁给了阿希礼,等哪天她上了年纪,等哪天她有了闲工夫,她自然会学着做艾伦那样的女人。可在那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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