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完美主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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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完美主义者

 

“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寒风凛凛……”

“木木啊,你是在讲故事,还是讲鬼故事啊?”

“嘿嘿嘿,我重新来。”

在寒冷的冬天傍晚,七点更像是午夜时分。

计算机楼,有着稀疏的光点。

三楼最后一间实验室里,空气里只有机箱风扇低沉的嗡鸣,和郁梓珩指尖敲击机械键盘发出的、如同节拍器般精准的哒哒声。

此时他正与一道棘手的动态规划算法搏斗,屏幕上滚动的代码是他构筑的圣殿,每一个缩进都像用游标卡尺量过,每一行注释都严谨如数学公式。

“最优子结构存在冗余,效率损失约0.7%。”郁梓珩盯着屏幕上尚未收敛的循环结果,眉心拧出一道深刻的沟壑,像代码里一个解不开的死结。

这微小的差距,在他眼中如同圣殿穹顶的一道裂痕。

桌面上,三本厚重的参考书书脊严格对齐桌沿,笔记本上的演算步骤工整如印刷体。他像一个在逻辑荒漠中苦行的僧侣,试图用绝对的秩序去熨平现实世界最后一丝褶皱。

“呼叫‘秩序化身’!你的‘混沌因子’己抵达!”

一个清亮的声音带着克制的笑意,轻轻推开了机房的寂静。

聂桑榆站在门口,她穿了件宽松的浅蓝色卫衣,怀里抱着个看起来很沉的牛皮纸袋。

脸上是熟悉的俏皮笑容,只是那笑容的幅度比往常收敛了几分,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快速压下的沉静,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微小的涟漪。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风风火火地冲进来,而是脚步放轻,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郁梓珩没回头,只是指尖稍微一顿:“桑木木,你怎么来了?”

“我刚好路过你们的实验楼,就来碰碰运气,看你在不在。”

她努力让语气显得轻松狡黠,但眼神在触及那几本厚厚的书时,飞快地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疲惫,像飞鸟掠过湖面留下的瞬间阴影。

郁梓珩的目光终于从屏幕上移开一丝,扫过那堆金融“砖头”,又回到自己的代码。

那道代表最优解的曲线,依旧顽固地拒绝触及他心中的完美坐标。他尝试调整状态转移方程,修改边界条件,像在迷宫中反复碰壁,键盘敲击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时间在沉默中流淌,只有风扇声和规律的哒哒声。聂桑榆安静地翻开自己的书,拿出笔,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

她没有像以前那样探头探脑看他屏幕,也没有试图讲笑话打破沉默,只是偶尔抬起眼,目光极快地掠过他紧锁的眉头和屏幕上停滞不前的数字,那眼神深处藏着一抹克制的关切,随即又迅速埋首于自己的公式和图表中。

那层惯有的、横冲首撞的活力被悄然收敛,只留下一种近乎温顺的陪伴。

“是子问题重叠计算导致的冗余。”郁梓珩忽然开口,更像是对着冰冷的屏幕宣判,声音里透着一股沉沉的挫败,“需要重构整个状态定义。”这意味着推翻之前数小时的工作,从头再来。他周身的气压瞬间降至冰点。

聂桑榆握笔的手指微微一顿。

她看着林郁梓珩近乎偏执地准备删掉一大段精心编写的代码,光标在那个删除键上危险地悬停。

郁梓珩自从上了大学以后,强迫症越来越严重了。那动作里透着一股熟悉的、将要玉石俱焚的执拗。

“郁梓珩,”她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柔许多,像怕惊扰了什么易碎的平衡,“你觉不觉得……你这算法,有点像金融市场里的‘追涨杀跌’?”

郁梓珩的手指停在半空,侧过头,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丝被打断的不悦和询问。

“你看啊,”聂桑榆没有看他屏幕,只是用笔尖在自己摊开的金融教材上某个图表上轻轻一点,那是一个描绘非理性波动的曲线,“有时候,太执着于一个理论上的‘完美价格’或‘绝对低点’,反而会被眼前的波动困住,不停地‘割肉止损’,结果越陷越深。”她的声音很轻,像在讲一个旁人的故事,“也许……退一步,接受一点点‘摩擦成本’或者‘非完美解’,暂时绕开那个死胡同,后面反而能找到更优的路径呢?”

她顿了顿,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更深沉的东西,那东西让她接下来的话带着一种近乎恳切的温和,“代码……或者别的什么,有时候也需要一点‘容错率’吧?把自己逼得太紧,就像…就像…”

她顿了顿,思考了一下,“…就像系统资源耗尽,会崩溃的。”

郁梓珩愣住了。

他第一次没有立刻反驳聂桑榆的“跨学科类比”。

她的比喻,带着一种粗糙却意外的穿透力,像一道微弱却精准的探针,意外地刺穿了他因过度聚焦而陷入的死循环迷雾。

他太执着于每一步状态转移的“完美定义”(精确计算),执着于那个理论上的“全局最优解”(100%效率),却忘了在动态过程中,暂时的妥协和迂回可能是达到目标的必要路径。

他沉默地看着屏幕上那段即将被删除的、凝聚了心血的代码,又看了看聂桑榆手边那本翻开的、写满了复杂公式和批注的金融书。

她安静侧影里那份努力维持的平静,和刚才话语中一闪而过的、被迅速掩盖的异样,形成了一种奇异的触动。

他收回悬在删除键上的手指,做了一个深呼吸。

然后,他做了一件极其不符合他完美主义人设的事——他没有删除重写,而是新建了一个代码文件,将原有结构做了备份。接着,他尝试用一种更“粗糙”但计算量更小的方式,重新定义了核心状态。

键盘声再次响起,节奏却有了微妙的变化。不再是孤注一掷的冲锋,更像是一种谨慎的探索。

聂桑榆没有抬头,但握着笔的手指似乎放松了些许,笔尖在纸上沙沙移动的声音也变得更加流畅。

她不再试图去“干扰”他,只是安静地在他旁边,用自己的方式,对抗着那些同样艰深晦涩的金融模型。空气中紧绷的弦,悄然松弛了一点点。

不知过了多久,当郁梓珩,敲下最后一个分号,运行测试——

屏幕上,代表最优解的曲线,以一种意想不到的平滑轨迹,稳健地收敛到了一个远超他预期的数值:99.3%。虽然距离他最初的100%目标仍有0.7%的差距,但这结果是在更短的时间内,以更低的计算复杂度达成的。一个在现实意义上更优的“解”。

郁梓珩盯着那个数字,久久没有言语。完美主义的殿堂并未坍塌,只是多开了一扇名为“现实最优”的窗。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旁边的聂桑榆。

她似乎也刚解决完一道难题,正放下笔,轻轻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

白炽的灯光落在她低垂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那层古灵精怪的活力暂时褪去,显露出一种难得的、带着淡淡倦意的柔和。她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

这一次,她眼底没有了夸张的得意和邀功,只是安静地看着他,嘴角微微弯起一个很小的、真实的弧度,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和一点询问。

郁梓珩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复杂地闪烁了一下,最终定格为一种近乎笨拙的诚恳。

他指了指屏幕上那个99.3%,又指了指聂桑榆摊开在桌上的金融书,声音低沉却清晰:

“你的‘容错率’……运行结果良好。”

“嗯。”聂桑榆轻轻哼了一声,抬起手腕看了看表9:14,“走吧,我们去吃饭。”

聂桑榆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冷雾裹着路灯,像结冰的呵气悬在半空。

两人并肩挤过喧闹的食摊,烤红薯的暖甜、辣汤面的辛香擦肩而过,最后停在一碗番茄面的热雾里。

看着郁梓珩先是拿纸巾将塑料板凳擦的铮亮,再用热汤将筷子烫过,聂桑榆眉毛跳了跳。

搁下碗,聂桑榆忽然拽住郁梓珩的袖口:“再走走。”执拗的声音轻轻的。

逆着人潮往前,油烟渐稀,灯火阑珊处,聂桑榆终于看见玻璃柜里几枚青团,蔫蔫的,绿得发暗。

她眼睫一跳,几乎是雀跃地买下一对。

糯米皮又冷又硬,豆沙馅凝着粗粝的糖粒,艾草香早被寒风舔尽,只余一丝隔夜的草腥气在舌上打转。

她低头小口咬,路灯把睫毛的影子投在颊上,微微颤动。

嚼着嚼着,两人都沉默,唯有冬夜的风,卷起那张裹青团的油纸,在空荡的街角打了个旋儿,簌簌响。

“你……”郁梓珩继续沉默,“算了。”

聂桑榆牙齿一顿,缓缓咽下最后一口青团。

蓄满泪水的眼睛看向远方,嘴巴张了张,最终什么也没说……

回到宿舍,聂桑榆把另一个青团放在书桌上,并在青团上贴上了一张便利贴,就上床睡觉了。

借着月光,便利贴上写着:爷爷,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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