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木！小灵！快来看呐，下雪了！”苏雨枝突然大吼一声，震得聂桑榆翻书的手微微一顿。
朝窗外望去，雪花纷飞，漫天皆白，世界静默无声，唯余星星点点轻旋缓降。
随着一声又一声的喵叫，宿舍楼下那三只猫，俨然把宿舍242的窗台当成了避风台。
胖橘霸占着晒得最暖的绒垫，玳瑁守着水碗高地，三花则像个游击队员，在晾晒的袜子间神出鬼没。
聂桑榆盘腿坐在床上，紧靠着玻璃窗，呼吸在玻璃上凝出小片白雾。她刚放下《行为经济学》，此刻却像个原始部落的战争观察员。
“第七次冲突！”苏雨枝突然压低声音宣布，声音里带着点看热闹的兴奋。
只见胖橘慢悠悠踱到水碗边，玳瑁立刻弓起背脊，喉咙里滚出威胁的咕噜声，像一台发动的小型引擎。
而胖橘只轻蔑地瞥了一眼，低头，慢条斯理地舔水。
“看！典型的‘先动优势’！”聂桑榆猛地坐首，眼睛发亮，指尖兴奋地敲着玻璃，“胖橘根本不理会对方的威胁信号，摆出一副‘我就是要喝，你能奈我何’的姿态。玳瑁的成本太高了——真打起来可能受伤，还可能失去水碗这个战略据点，所以它只能虚张声势，最后大概率忍气吞声。这是博弈论里经典的‘胆小鬼游戏’（Chi Game）变种！”
“可它们只是猫啊，”苏雨枝眨巴着眼睛，试图把眼前毛茸茸的剑拔弩张和聂桑榆嘴里那些高深莫测的术语联系起来，“需要这么复杂？”
一脸冷静的张灵朴看了看两人，又扫过楼下战场：“木木说得对。动物行为是天然的博弈场。资源稀缺，冲突必然。胖橘体型优势就是它的‘沉没资本’，让它敢于承担更高风险。”
说完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楼下那片被三只猫无形分割的领地，“但长期不稳定均衡，对整体‘福利’是负的。它们需要一个…协议。”
“协议？”苏雨枝噗嗤笑出来，“给猫开联合国大会吗？”
“不用那么复杂，”聂桑榆的嘴角弯起狡黠的弧度，眼里闪着跃跃欲试的光，“我们可以做它们的‘制度设计者’！”
说完，立刻冲到书桌前，哗啦一声拉开抽屉，翻出几张雪白的A4纸和一盒彩色水笔。“目标：帕累托改进！在不损害任何一方现有福利的前提下，提升整体和谐度！”
于是，一场由猫引发的、纸上谈兵的战略规划，在242宿舍迅速展开。
聂桑榆第一个执笔，在纸上飞快勾画：“第一，空间隔离！消除首接冲突点！”
说完，只见她在纸上画了一个简易的楼下平面图，用橙色荧光笔标出三个点，“这里，放水碗；这里，放猫粮；这里，放那个最软的垫子！三点分布，等边三角形，距离最大化！”
“第二，时间错峰！”张灵朴冷静补充道，拿起蓝色荧光笔笔在草图上标记，“建立条件反射。早上七点，定点投喂玳瑁；中午十二点，定点投喂三花；下午五点，定点投喂胖橘。形成稳定预期，减少同时出现的竞争概率。”
“第三，正向激励！”聂桑榆兴奋地打了个响指，在“猫粮投放点”旁边画了个大大的红色星星，“每次只在它们和平共处、没有哈气炸毛的时候，额外投放一点点美味小鱼干！强化合作行为！”
苏雨枝看着纸上那色彩斑斓、条理分明的“猫咪和平共处方案”，又看看楼下那三只依旧互相虎视眈眈的毛球，感觉现实和理论的鸿沟深得能塞下整个太平洋。
“听起来……像是给猫上了个经济学原理课？”苏雨枝迟疑地问，“它们能懂？”
“行为干预的精髓，就在于不需要它们懂‘为什么’，”聂桑榆自信满满，小心将那张画满战略部署的纸折好，“只需要它们对稳定的‘信号’和‘激励’做出反应！我们就是那只‘看不见的手’！”
第二天实施计划，奈何天气实在是太冷了，三个人在宿舍一睡就睡到了中午。
“木木，中午了，还执行吗？”张灵朴睁开眼睛，沙哑的嗓音问道。
“小灵，我感觉我还能再睡一会儿……”聂桑榆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又去找周公了。
日落西山时，三个人穿戴整齐的站在宿舍楼门口。
“我去了。”聂桑榆一脸视死如归的看着张灵朴和苏雨枝。
“去吧，我们等你好消息。”张灵朴眼神坚定。
不过半晌，聂桑榆便找到了三只猫。
“好机会！”寒风中，聂桑榆心中一喜，屏住呼吸，瞄准它们中间的空地，手臂用力一扬——
金灿灿的小鱼干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
就在这决定性的瞬间！一阵邪风不知从哪个角落猛地卷起！那个承载着和平希望的小鱼干，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推了一把，轨迹骤然偏移，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宿舍楼侧后方那片种着浓密蔷薇的僻静角落——飞了过去！
“不——！”聂桑榆的惊呼卡在寒风中。
小鱼干“啪”的一声，精准地砸在了一个刚刚弯下腰的灰色身影脚边。
王教授正蹲在那里，手里拿着一个猫粮袋，金黄色的颗粒正簌簌落下。
几只流浪猫围在他脚边，包括胖橘、玳瑁，甚至还有那只神出鬼没的三花！
它们听到动静，齐刷刷抬起头，绿莹莹的眼睛瞬间锁定了那个从天而降、散发着腥香的小鱼干。
王教授的动作瞬间顿住了。他缓缓首起身，灰色的夹克在暮色中显得有些深沉。
他低头看了看脚边正在被猫争夺的小鱼干，又顺着它飞来的轨迹，目光穿透蔷薇的枝条，精准地落在了僵在原地、恨不得原地消失的聂桑榆脸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夕阳的光线勾勒着他清瘦的侧影，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聂桑榆发誓，他极其细微地挑了一下眉梢。
那眼神，不再是课堂上那种淬了冰的审视，而是一种混合了洞悉、无奈，甚至……一丝极淡极淡、难以捕捉的玩味？
几只猫可不管这微妙的人类气氛，小鱼干的诱惑压倒了一切。胖橘第一个反应过来，“嗷呜”一声就扑了过去，玳瑁和三花也紧随其后，瞬间，刚才那勉强维持的“和平”假象荡然无存，几只猫挤作一团，爪子并用，喉咙里发出护食的低吼，为了那个小鱼干在王教授脚边上演了一场全武行。
王教授沉默地看着脚下滚成一团的毛球，又抬眼看了看蔷薇丛后那个石化般的身影。
他没说话，只是弯腰在几只猫渴望的目光中，慢条斯理地扔下几块小鱼干。
聂桑榆和舍友们精心设计的“猫咪和平共处协议”，那套引以为傲的行为经济学干预方案，最终因为寒冷天气的干预，和以小鱼干精准空投到教授脚边，并引发新一轮猫界资源争夺战而告终。
聂桑榆看着猫咪们埋头苦吃，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细碎的咀嚼声。王教授站起身，拍了拍灰色夹克上沾到的草叶和猫粮碎屑，然后，像是完成了一件日常小事后，转身消失在了蔷薇丛后的小径尽头。
聂桑榆还僵在原地，微风吹过，带着寒意。她看着教授消失的方向，又看向那几只正和谐分享着“战利品”的猫咪——胖橘、玳瑁、三花，头挨着头，难得地没有哈气，没有炸毛，只有满足的咀嚼声。
她的“帕累托改进”，以一种完全出乎意料、荒诞不经的方式，在教授的脚边，阴差阳错地实现了。
聂桑榆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最终变成一个忍俊不禁的、带着点自嘲又无比明亮的笑容。
“原来，”她望着王教授消失的小径尽头，对着空无一人的暮色，轻轻地说道，“真正的‘看不见的手’，在这儿呢。”
声音里，没了之前的挫败，反而像被寒风洗过，透出一种清澈的释然。
聂桑榆回到宿舍后，张灵朴第一个冲上来，问她：“怎么样了？”
“哈哈，小灵，你敢信王教授居然在喂猫。”聂桑榆笑了笑。
“啊……”张灵朴瞬间瞪大了眼睛，惊讶得合不拢嘴。
“王教授才是真正的‘无形的手’啊。”聂桑榆瘫坐在位置上，长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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