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的清晨,总是带着一丝潮润的雾气。
城南,钱老木匠背着一个沉甸甸的工具箱,像往常一样,佝偻着身子,走向那座他打心底里瞧不上的锦江飞桥。
他曾是成都最有名的匠人,一手卯榫结构出神入化,他坚信,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才是最牢靠的。
可那个叫李渝的年轻人,用一堆他看不懂的图纸和一些所谓的“力学计算”,就轻易否定了他一生的心血。
“什么狗屁桁架,不过是投机取巧的玩意儿!”他不止一次对人这么说。
前日,庞羲府上的人找到了他。那些人没有逼迫,只是恭敬地称他一声“钱师傅”,惋惜他的才华被埋没,痛斥李渝的“旁门左道”夺了他的功劳,最后,留下了一箱沉甸甸的黄金。
他们只要求他做一件事:证明李渝是错的。用他最擅长的方式,找到那座桥最脆弱的地方,让它“自然”地显露出来。
钱老木匠一夜未眠。他不是没想过后果,但匠人的执念,对李渝的嫉妒,以及那箱黄金的诱惑,最终战胜了理智。他告诉自己,他不是在害人,他是在纠正一个错误,是在挽救老祖宗的颜面。
他走到桥中央,这里是整座桥受力最复杂的地方。他抚摸着那些巨大的铁栓和严丝合缝的木料,眼中满是复杂。凭心而论,这桥造得确实精妙,许多地方的设计,连他都自愧不如。但正因如此,他心中的嫉妒之火才烧得更旺。
他假装检修,在一个关键的承重节点处停了下来。这里是一根主梁与多根斜梁的交汇点,用一根巨大的穿心铁栓固定。他趁西下无人,迅速从工具箱里取出一根几乎一模一样,但内部却用特殊手法处理过,使其韧性大减的铁栓,飞快地完成了替换。他又在旁边一个不起眼的卯榫接合处,用一把特制的凿子,轻轻破坏了其内部的咬合结构。
这一切做得极为隐蔽,从外面看,毫无破绽。
做完这一切,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冷汗湿透了背脊。他仓皇地收拾好工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座即将成为人间地狱的桥。
与此同时,格物院内,气氛一如既往地热烈。
今日的课题,正是结构力学。李渝用竹篾和细绳搭建了一个小巧的桁架桥模型,放在桌案上。
“诸位请看,”他指着模型道,“桁架结构的精髓,在于将压力有效地分解、传导。每一根梁,每一根柱,都各司其职。它就像一个精诚合作的团队,力量再大,也能共同承担。”
张苞看得手痒,伸手用力按了一下模型,模型只是微微下沉,旋即恢复原状,稳固异常。
“嘿,真结实!”
刘凝霜心思细腻,她指着模型中央几个节点问道:“山长,既然是团队,那是否也有最关键的人物?这座桥,最薄弱的地方又在哪里?”
这个问题,恰好问到了点子上。
李渝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拿起竹竿,指向了模型中央一处与钱老木匠动手脚位置几乎相同的节点:“公主问得好。最坚固的结构,也必有其‘命门’。对于桁架桥而言,最关键的便是这些承重节点。一旦某个节点出现问题,压力无法传导,便会引发连锁反应,导致整个结构的崩溃。所以,日常的养护,重点便是检查这些节点是否牢固。”
一番话,听得众人连连点头。后排的刘巴撇了撇嘴,心中冷笑:“说得头头是道,马上就让你知道,纸上谈兵终究是纸上谈兵!”
午后,一纸军令从兵部发出,调拨一批新铸的兵甲军械,即刻送往汉中前线。数百辆满载着沉重铁器的辎重车,在士卒的押运下,浩浩荡荡地朝着城北的锦江飞桥驶去。这是庞羲动用自己的关系,特意安排的。他要用一场无可辩驳的“意外”,来引爆这一切。
车队上了桥。车轮滚滚,发出沉闷的响声,整座桥面都在微微震颤。百姓们纷纷驻足观看,赞叹着这座桥的雄伟与坚固,竟能承受如此重量。
车队行至桥中央。
“咔嚓——”
一声并不响亮,却无比清晰的断裂声,如同死神的低语,从桥身内部传来。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钱老木匠动过手脚的那根铁栓,在巨大的压力下,瞬间崩断。与之相连的卯榫结构应声脱开。原本精妙的力学平衡被打破,压力如同失控的野兽,疯狂地涌向周围的结构。
“轰隆!”
在一片惊恐的尖叫声中,锦江飞桥中央的一段,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砸断,猛地向下塌陷!数辆辎重车连同押运的数十名士卒,惨叫着坠入冰冷的江水之中。断裂的木梁、扭曲的铁器、挣扎的人影,瞬间被湍急的江流吞没。
桥未全塌,但那断裂的豁口,如同一道狰狞的伤疤,刻在了成都的脸上,也刻在了李渝的功劳簿上。
消息如风暴般席卷了整个成都。
“锦江大桥塌了!”
“李太傅造的豆腐渣桥塌了,砸死了好多人!”
“什么神迹,根本就是个催命符!”
上一刻还对李渝顶礼膜拜的百姓,下一刻便被恐惧和愤怒所支配。流言蜚语,比江水还要汹涌。
李严与刘巴在府邸中听到消息,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难以抑制的狂喜。他们立刻换上朝服,首奔皇宫。
而刘循,则站在府邸的高楼上,远远望着那断桥的方向,脸上露出了病态而满足的笑容。他仿佛听到了李渝名声扫地、身败名裂的声音。
皇宫,麒麟殿。
刘备收到急报,惊得从御座上站起,脸色煞白。他最信任的臣子,他最得意的杰作,竟然引发了如此惨烈的事故。
“陛下!臣等有本启奏!”
李严与刘巴一前一后,大步流星地闯入殿中,脸上带着“悲愤”与“痛心”。
“陛下!”刘巴抢先一步,声泪俱下,“锦江飞桥,国之颜面,今朝垮塌,伤我士卒,损我钱粮,皆因太子太傅李渝,好大喜功,以不经之学,行不经之事,酿成滔天大祸!臣恳请陛下,立刻将李渝下狱问罪,以正国法,以慰民心!”
李严紧随其后,言辞更为诛心:“陛下,格物之学,看似精妙,实则根基不稳,乃空中楼阁。如今桥塌人亡,便是明证!若再任由此等学说蛊惑太子,恐非社稷之福!臣附议,必须严惩李渝,并立刻查封格物院,禁绝此等‘妖术’!”
殿外,闻讯赶来的益州旧臣们,在庞羲、刘循的带领下,齐刷刷跪倒一片,声势浩大。
“请陛下降罪李渝!查封格物院!”
“请陛下为死难将士申冤!”
声浪滔天,首冲云霄。整个朝堂,风雨欲来。
诸葛亮站在一旁,眉头紧锁,一言不发。他深知此事蹊祝,绝非偶然。但他没有证据,此刻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刘备坐在御座之上,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看着殿外那些激愤的面孔,听着耳边一声声的声讨,心中第一次对自己的决定,产生了一丝动摇。
而此时,刚刚得到消息的李渝,正站在格物院的门口,遥望着北方那道断裂的伤痕。他的脸上没有惊慌,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
他知道,真正的战争,现在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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