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禅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身影。那少女穿着一身素雅的浅绿色罗裙，眉眼温柔，正是张飞的长女，张瑾云。
她手中提着一个食盒，看到李渝，俏脸微微一红，怯生生地行了一礼：“瑾云……见过李太傅。”
李渝从沉思中回过神，勉强笑了笑：“殿下和张姑娘怎么来了？”
“我听说你心情不好，就来看看你。”刘禅己经没了当初的顽劣，眉宇间多了几分少年老成的关切。他走到李渝身边，学着他的样子看着沙盘，皱着小眉头道：“父皇也真是的，明明太傅你最厉害了。让你去，肯定能把那两个叛徒抓回来！”
“殿下，不可非议陛下。”李渝轻声斥了一句。
刘禅吐了吐舌头，随即又道：“不过父皇说的也有道理，太傅你要是走了，谁教我那些好玩……哦不，高深的学问啊。”
看着他故作正经的样子，李渝心中稍暖。这块顽石，是真的被自己点头了。
一旁的张瑾云，始终安静地站着。她将食盒轻轻放在桌上，柔声道：“我……我听家父说，太傅从宫里出来就水米未进。我……我让厨房做了些清淡的粥菜，太傅……多少用一些吧。”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关怀。那双明亮的眼眸里，盛满了不加掩饰的担忧。
李渝心中微动，点了点头：“有劳张姑娘了。”
刘禅却是个闲不住的，他看到李渝面前的沙盘，忽然来了兴致：“太傅，你是不是在想怎么打赢东吴？我们来推演一遍好不好？就用你教我的法子！”
他拿起代表关羽大军的红色小旗，一脸兴奋。
李渝看着他，又看了看旁边满眼期待的张瑾云，心中的郁结，似乎被这少年人的朝气和少女的温柔，冲淡了些许。
他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好。那我们就看看，这一仗，二将军该怎么打。”
他知道，这盘棋，他虽然上不了场。
但至少，他可以在这小小的沙盘之上，为那位远征的战神，找到一条唯一的生路。
哪怕，这条生路，最终不会被人采纳。
……
李渝看着刘禅那张稚气未脱却又透着几分认真的脸，又看了一眼旁边安静侍立，眼眸中满是关切的张瑾云，心中那股因被困愁城而生的郁结之气，仿佛被一缕清风吹散了些许。
他是一个顶级的棋手，即便不能亲自上场，但在这方寸沙盘上，他依旧是运筹帷幄的主帅。将胸中的韬略传授给未来的君主，或许，这便是刘备将他留下的深意。
“好。”李渝点了点头，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静，“那我们就来看看，这一仗，关将军该怎么打。”
他的手指在沙盘上一划，整个书房的气氛骤然一变。那不再是文人雅士的书斋，而是一个杀机西伏的战场。
“殿下，你看。”李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将刘禅和张瑾云的全部心神都吸引了过去，“这是成都，这是我们五万大军的出发点。沿江而下，第一个要面对的，就是公安。”
他在代表公安城的小木块上轻轻一点：“此城由叛将麋芳镇守，城坚粮足，且背靠长江，东吴水军可随时支援。而我们，是劳师远征，水路不通，后勤补给线漫长而脆弱。”
他又将一撮蓝色的沙子洒在公安城周围，代表着东吴的伏兵与防线。“吕蒙、陆逊皆是当世名将，他们绝不会坐视我们从容攻城。殿下，若你是关将军，手握五万精兵，兵临城下，当如何？”
刘禅毕竟是少年心性，又深受几位叔伯勇武作风的影响，毫不犹豫地答道：“那还用说！二叔神威盖世，天下无敌！自然是全军压上，用雷霆之势，一鼓作气拿下公安，将麋芳那狗贼碎尸万段，以儆效尤！”他说得兴起，仿佛自己就是那位威震华夏的武圣。
张瑾云在一旁听着，虽然觉得热血沸腾，但看着李渝那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的脸，又觉得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
李渝笑了笑，那笑容里却不带半分暖意。他没有反驳，只是拿起一枚代表东吴主帅的蓝色旗帜，插在了公安城东侧的水域。
“好，那臣，就来做一次陆逊。”
他手指轻动，沙盘上的局势瞬间变幻。
“殿下请看，你大军围城，声势浩大。我身为陆逊，绝不与你正面硬拼。我会分出三千水军，沿江而上，袭扰你的后方粮道。你的五万大军，每日人吃马嚼，消耗惊人，不出十日，军心必乱。”
他一边说，一边将几面小蓝旗插在了代表蜀军后方的位置。
“同时，我命公安守军坚守不出，只用弓箭滚石消耗你的兵力。你的士兵远道而来，攻城器械不足，面对坚城，除了用人命去填，别无他法。每死一人，你军中士气便低落一分。”
“待你军攻城疲惫，士气低落，粮草不济之时，”李渝的语速陡然加快，手指在沙盘上如飞，“我会亲率主力，与江陵守军成掎角之势，从侧翼猛击你的中军！届时，你前有坚城，后有追兵，侧翼被袭，三面受敌，五万大军，顷刻间便有土崩瓦解之危！”
随着他最后一句话落下，数十面蓝色小旗己经从西面八方，将代表关羽大军的红色旗帜围得水泄不通。
刘禅呆住了。
他看着沙盘上那孤零零、被重重包围的红旗，额头上渗出了冷汗。刚才那股热血与豪情，瞬间被冰冷的现实浇灭。
他仿佛看到了尸山血海，听到了震天的喊杀与绝望的悲鸣。
原来，他眼中那摧枯拉朽的必胜之战，在真正的谋略家眼中，竟是如此一个清晰的死局。
“这……这怎么会……”刘禅喃喃自语，小脸涨得通红。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李渝收回手，语气严肃，“殿下，愤怒和勇武，并不能赢得战争。能赢得战争的，只有算计。对自己实力的算计，对敌人实力的算计，对天时、地利、人心的算计。”
一旁的张瑾云，一双美目中异彩连连。她自幼听父亲张飞谈论战阵之事，说的无非是冲锋、陷阵、万夫不当之勇。她何曾见过，有人能将一场尚未发生的战争，用如此清晰、冷静、甚至可以说是残酷的方式，呈现在眼前？这位李太傅，他眼中看到的，似乎不是兵马，而是一张张由人心、地理、利益交织而成的大网。
刘禅沉默了许久，终于抬起头，眼神中的顽劣与冲动己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渴望。他对着李渝，深深一揖：“太傅教诲，阿斗受教了。那……依太傅之见，此战当如何破解？”
李渝看着他的转变，心中掠过一丝欣慰。孺子可教。
他走到沙盘前，将上面的旗帜全部复原，这才开口道：“要破此局，首先要明白我们的目的。我们的目的，不是惩罚叛徒，也不是攻下一座城池。而是要以最小的代价，撕开东吴的防线，动摇其在荆州的统治根基，为后续收复全境创造条件。”
他的手指，指向了公安城西侧的江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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