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路上的晨雾还未散尽，醉仙楼的朱漆门板刚被卸下，苏昭容就着檐角漏下的光，正用粗布擦八仙桌。
桌角沾着隔夜的酒渍，混着花生壳碎渣，她擦到第三遍时，门环被撞得哐当响。
“哟，苏老板起得早啊。”
赵西虎的公鸭嗓混着酒气扑进来。
苏昭容抬眼，就见六个精壮汉子堵在门口，为首的络腮胡扯着靛青短打，腰间挂着铜酒壶——这是他最近新换的行头，说是要学江湖好汉的派头。
“赵爷这是？”她把抹布搭在臂弯，声音平得像没起涟漪的井水。
十年酒肆老板娘不是白当的，赵西虎上回带人来收保护费，被她用半块砧板敲了膝盖，今儿换了副说辞，必是有备而来。
“听说醉仙楼占了块风水宝地。”赵西虎晃了晃手里的地契，油光水滑的纸角扫过她鼻尖，“我东家说了，给你五两银子，这铺子归他。”
五两？
苏昭容扫过地契上的红印——假的，印泥都没晒干。
她余光扫过六个汉子的站位：两个堵门，三个散在桌间，赵西虎站在离她三步远的位置，脚尖微踮。
这是市井混混惯用的围猎架势，先虚张声势，再趁人分神动手。
“赵爷这是当我醉仙楼是路边卖炊饼的？”她弯腰拾起脚边的酒坛，坛身还沾着昨夜客人泼的女儿红，“上回您说要收保护费，我给您看了这坛。”她指尖叩了叩坛壁，“今儿您说买铺子，我给您看这个。”
话音未落，赵西虎突然抬手推她肩膀。
他这一下用了十足的狠劲，腕骨绷得发青——看来是真练过几天把式，苏昭容念头刚转，身体己经先动。
她侧步避开正面，借着力道拽住赵西虎的手腕，腰腹一拧，“九曜回风拳”第一式顺着臂骨送出去。
“砰！”
两个离得最近的汉子被甩得撞在桌案上，碗碟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其中一个撞翻了酱菜坛子，深褐色的酱汁顺着桌沿淌到赵西虎鞋面上。
他瞪圆了眼，后槽牙咬得咯咯响：“你敢动手？”
“赵爷先动的手。”苏昭容退后半步，指节捏得发白。
刚才那一下她留了力，否则以银罡境的力道，那两个汉子的肋骨早断了。
她盯着赵西虎泛红的耳尖——这是动了真怒的征兆，得把话掰扯清楚。
“您说东家要铺子，总得有个由头吧？”她弯腰捡起块碎碗片，在手里转着，“难不成......”尾音故意拖长，“是苏府的意思？”
赵西虎的瞳孔猛地缩成针尖。
这细微的变化没逃过苏昭容的眼睛。
养母临终前攥着她的手，喉间血沫首冒：“别...别打听苏府...”十年了，她连苏府的方向都没问过，可赵西虎刚才那句“东家”，分明带了三分心虚。
“你胡说什么！”赵西虎踉跄着后退，腰间铜酒壶砸在门框上，“老子...老子东家是绸缎庄的王老板！”
话音未落，梁上突然“咔”地轻响。
所有人抬头，就见半枚玉簪从梁柱夹缝里掉下来，摔在青石板上，清清脆脆的响。
苏昭容眼疾手快地接住，玉身刻着缠枝莲纹，断口处还带着细若蚊足的血痕——像被利器硬生生掰断的。
“那是苏府嫡系小姐的信物！”围观的茶摊老汉突然喊了一嗓子，“十年前苏府千金丢了，老夫人满金陵城找，就拿着半枚这样的玉簪！”
喧闹声炸开来。
苏昭容低头看掌心的玉簪，指腹触到刻纹时，心口突然钝痛——像被人攥住了心脏。
养母的遗言突然在耳边响起：“昭容，要是哪天...哪天你见到半块玉簪...”
“白三娘来啦！”
不知谁喊了一声。
穿月白衫子的说书人分开人群，手里的醒木“啪”地拍在酒桌上。
她扫了眼苏昭容手里的玉簪，嘴角勾起半分笑：“各位爱听古的，且听我讲段十年前的旧事——”
“江南苏府，武林世家，老夫人最疼嫡孙女。
那孩子刚满百日，被奶娘抱去上香，回来时...换了个女娃。“白三娘的声音像浸了蜜的刀，”老夫人寻了十年，说要凭半枚玉簪认亲。
可那真千金，早被人丢去了乱葬岗！“
人群倒抽冷气。
赵西虎的脸白得像张纸，酒壶“当啷”掉在地上，转身就往外挤：“走！
走！“六个汉子跌跌撞撞跟着，门框被撞得晃了三晃。
苏昭容攥紧玉簪，指节泛白。
白三娘的话像根针，扎破了她十年的平静——原来养母说的“别打听苏府”，是藏着这样的血？
她抬头时，白三娘正往她手里塞了张纸条，低声道：“亥时，城西破庙。”
日头渐渐西斜。
醉仙楼打烊时，柳婆子把最后一摞碗碟放进木盆，抬头见苏昭容还站在堂屋中央，手里攥着那半枚玉簪。“小容啊...”她擦了擦手，欲言又止，“当年你养母...她总往梁上塞东西。”
苏昭容没说话。
她望着窗外渐浓的暮色，耳边还回响着白三娘的话。
十年前的苏府，被调包的嫡女，还有养母临终前没说完的话——这些碎片在她脑子里转，像被风吹乱的纸页。
深夜，醉仙楼二楼的窗棂吱呀作响。
苏昭容坐在藤椅上，玉簪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她摸出白三娘塞的纸条，借着烛火看清上面的字：“苏府老夫人下月初三过寿，带玉簪去。”
楼下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
她把玉簪贴在胸口，那里还留着白天动手时的热意。
十年市井，她以为自己的命就是守着醉仙楼，可半枚玉簪，一句话，就把她的世界撕开了道口子。
风掀起窗纸，烛火忽明忽暗。
苏昭容望着窗外的星子，手指慢慢蜷紧。
有些事，该弄清楚了。
(http://www.shuxiangmendi.net/book/ccbg0a-1.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shuxiangmendi.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