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多仓皇离开后的第二天，他没有来。
这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周西上午，安福路上的Mélange咖啡馆像往常一样，被早晨十点的阳光切割成明暗交错的几何图形。空气中飘浮着新鲜研磨的咖啡豆油脂香气、烤箱里牛角包的黄油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道。苏末像一台上紧了发条的精密仪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开店前的准备工作，擦拭吧台，校准磨豆机，检查牛奶的生产日期，每一个动作都娴熟得仿佛己经重复了千百遍。
她的神情专注而平静，看不出任何异样。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里正上演着一场无声的海啸。她的所有感官，都下意识地为某个特定时刻的到来做着准备。当墙上的挂钟时针指向十点，分针迈向数字六时，她的心跳会不受控制地加快。她甚至在整理豆仓时，鬼使神差地将那款埃塞俄比亚的日晒西达摩，放在了最顺手的位置，那是她用来制作那杯“覆水难收”的豆子。做完这个动作，她自己都愣住了，随即又有些恼怒地将它移回了原位。
十点半，那个被她刻意忽略却又无比清晰的时间点，悄然而至。咖啡馆的黄铜门被推开，带进一阵裹挟着梧桐花香的风，苏未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抬起了头。然而，走进来的是一对前来打卡的年轻情侣，而不是那个熟悉的身影。她默默地低下头，继续擦拭着手中的玻璃杯，心里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了一下，空落落的。他今天，大概是不会来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十一点，十一点半，午餐高峰期来临又退去。那个专属的高脚凳，始终空着。它静静地立在那里，像一个巨大的问号，也像一个无声的嘲讽，提醒着苏未昨天发生的一切。她回想起沈多离开时那几乎可以称之为落荒而逃的背影，以及他那句轻得像叹息的自白——“从头到尾，都只有柠檬的酸，和咖啡的苦。”那句话，像一根细小的刺，深深扎进了她的心里。她本该为自己的胜利而感到高兴，她成功地用一杯咖啡击溃了他的防线，让他露出了最真实的一面。可现在，她却丝毫感觉不到胜利的喜悦，反而被一种复杂的、混合了愧疚和担忧的情绪所笼罩。
“末末，你想什么呢？客人的拿铁都快凉了。”同事阿杰的声音将她从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她这才发现自己正对着一杯己经拉好花的拿铁发呆，连客人催促的声音都没听见。她连忙道歉，将咖啡端了过去。
午休时分，店里难得清闲下来。阿杰端着一杯自己做的手冲，凑到苏未身边，小心翼翼地开了口：“未未啊，你今天……没事吧？我看你一上午都心不在焉的。”他顿了顿，用一种过来人的语气，压低了声音，“那位沈先生，今天没来。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我们本来就不是朋友，哪来的吵架？”苏未立刻反驳道，语气生硬得像一块石头。她回想起沈多昨天离开时那落寞的背影，和他那句轻声的、关于柠檬和苦涩的自白。她意识到，自己那个关于“初恋”的即兴发挥，可能真的像一把钥匙，意外地打开了他尘封的心事，也可能像一把利刃，戳中了他最深的伤疤。
而更让她感到不安的，是那场己经箭在弦上的绯闻。王太太那个八卦传播站，沉寂了一天，这太不正常了。苏末有种预感，这风平浪静的表象之下，正酝酿着一场更大的、足以将她卷入其中的风暴。她只是一个想在上海安身立命的普通女孩，她承担不起成为“沈多女友”这个头衔所带来的任何后果。
到了晚上收工，苏末疲惫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初夏的晚风吹过衡山路，带着梧桐和烧烤的混合气息。她掏出手机，鬼使神差地点开了那个她只备注了“瘟神”的微信头像。那是一个全黑的头像，没有任何动态。她犹豫了很久，打下了一行字：“你还好吗？”但只停留了三秒，就被她飞快地删掉了。她和他，还没到可以关心对方的程度。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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